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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山河从土里翻出来时,晌午了。

    这已经是他第三次破土而出了,庆幸的是,每次死后都刚好被埋进土里,而不是被野兽叼了。

    可这堆垛死尸的地方阴湿潮冷,尸体们尚未腐透,煞气极重,是个人都不会跑到如此阴森可怖,又腐味熏天的尸山乱葬岗来呢?

    这要是放在三百年前,有洁癖的他定会恶心嫌弃、腹部绞痛一番,往后每次想起都会洗涤擦拭,直到皮都洗脱了为止。

    自从他第一次从土里爬出来后,就有所改观了,甚至经常安慰自己:

    人终究有一死,无论生前多爱干净,死后也必会有虫蝇相伴,蚁蛆啃咬,面目全非,一柸黄土底下,哪分高风亮节与卑鄙龌龊?

    而他之所以会来这个地方,也都是为了哑姑娘。

    在他土生土长的临阳城中,有一哑姑娘,山河可以说是看着她长大的,如今已是个哑婆婆了。

    哑姑娘多次在他潦倒无助时,给予他家人般的温情,让他至今念念不忘。

    最后一次见哑姑娘是在十七年前——

    山河接过哑姑娘的一碗汤面,看她双手激动地比划着,表示他长得像她的一位故人时,山河感动得像个小孩,泪水和着汤水一同灌下。

    他本以为整个临阳城中,认识他的至少还有个哑姑娘,但这次回城,费尽周折打听到的,却是哑姑娘的死讯,时隔十七年,这座城也就再无熟人了。χιè

    哑姑娘虽博施济众,但从小凄苦,孤独终老,如今死后被人丢到了尸山乱葬岗,无人修整坟墓。

    山河想找到哑姑娘,拾其骸骨再另找山头重修碑文,好告慰哑姑娘的在天之灵。

    “每一种人都有他应该去的地方,哑姑娘不该在乱葬岗。”所以他才来了这个地方。

    这个让他恶心不已的尸山乱葬岗,在他年少时期留下过阴影,使他后来一见到腐肉就吐,一听到“虫子”就痒。

    好在经年累月后,他的不适感慢慢消退了,但凡听到尸山乱葬岗这个名时,也难免身躯一震,心头一凛……

    他蒙着面巾,翻了数百具无名尸,几乎寻遍整座山也找不到哑姑娘的墓或尸骸,他既庆幸又失落。

    正当他准备离开时,却遇见了星辰宫一伙气势汹汹的灵修术士,来人二话不说就要取他性命,迷之行为让山河百思不得其解。

    星辰宫是玄门后起新秀,但凭其过人的本事,也打下了个正宗的头衔。

    如今当家的是离纵阕,据说是个狂妄自大的人,山河未曾与他谋面,却也在他的地盘上溜达过几圈。

    星辰宫人外出游猎,领头的必定是娄殊重——星辰宫大弟子,人称清霜羽士,修为高深,素来以道正其心,以刀赋其形,颇得离纵阕重用。

    见他一口清霜刀,愣是把尸山阴灵剐到连渣都不剩时,山河才知其果真如传闻那样冷酷无情。

    当世自诩玄门正宗的术士,放着尸山阴灵不除,反倒是追着他跑遍整个山头?

    而娄殊重更是在扑空后怒使清霜刀,将尸山阴灵一锅端了,场面可怖至极,让山河光是想着都觉不可思议。

    再看那咄咄逼人的气势,完全没有想把他赶走的意思,山河不由想,那些人估计是要把他给整死了,然后再名副其实猎其魂……果真如此,该是何其荒唐?

    “看来,我是不该出现在此地了。”管他除祟也罢,路过也罢,总之少跟这些人纠缠为妙,于是加快了脚步,差点凌空了。

    他猜测,玄门中人出现在此地,所做之事估计是不想教人见了去,好巧不巧,偏是被他撞见,因此他们想杀人灭口?

    但灵修术士又怎会在光天化日之下,干出此种有悖正道的事呢?不过有些行径确实乏善可陈。

    思忖间,一条红绫从天而降,将猝不及防的山河五花大绑了起来,须臾,他就被一抹红色身影拖走了,遗留一阵香风。

    山河不见其人,只闻娇媚之声从后背传来,刚一晃过神来,毫无防备之下又被重重一摔,似乎听到骨头断裂的声音,他一声闷哼,又被一只细而有力的手钳住了脖颈。

    红绫遮眼,看不到人,却嗅到空气中弥漫着的一股花香,令人着迷也令人眩晕。山河被缠在红绫中,愈挣扎愈紧。

    “这是个姑娘吧……力道有点大了。”他估摸着,却一句话也不吭,还在琢磨着此精怪到底是何物幻化的。

    那姑娘托起他这张一尘不染的脸,啧啧称赞:“好个皮相!我倒要看看这传闻到底是真是假,可千万别让我失望了……”

    话音刚落,“嘶”的一声如裂帛,红绫穿膛而过,鲜血溅地,白衣浸染。

    胸膛处传来剧痛,山河感觉身体被一股力量抽空,灵力正在一点点流失。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山河闪过一百个念头,唯一觉得心塞的是,自己人畜无害,别人又怎么下得去手?

    可笑的是,他竟然栽在一个小姑娘手里?

    他都还没来得及看清对方面目,又因何杀他,便只觉昏天暗地,对方毫不客气地将红绫抽走,之后发生了什么,山河也不知道了。

    事后他反省了一下自己,他不是打不过人家,也不是不打姑娘,就是有一处不好:懒!

    被人穷追猛打后,他身心一懒,自然也疲于应对,才让人家有了可趁之机。

    当山河再次醒来时,也就在土堆里,想来又是被路过的好心人捡了去,顺道给埋了吧。

    “到底谁那么好心把我给埋了?”山河擦掉了一脸的泥,捋顺了头发后,又掸了掸衣上的泥,“还换了新衣?”

    他难掩惊喜,自己死时的那身血衣怎么不见了?

    这一身素净白衣,还恰好合身,看衣料样式,素雅规正,想必埋他的是个有追求又简单的人。

    一念闪过,他恍然想起了什么,急忙摸了摸腰间,这才舒了口气道:“幸好还在!”

    山河将腰间别着的钱袋解开,拍了拍上面的尘土,丝织袋上的“功”字纹样仿佛透着光影般鲜活,这是他这些年来最宝贝的东西,如命一般惜着。

    有人说,他是嗜钱如命,他笑着回应:“能保命的东西当然重要。”

    他倒是想做一个视钱财如粪土的人,可惜实力不允许,他这条命就在腰带上悬着,丢了就彻底玩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