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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蒋小福没打算不唱贵妃戏,毕竟绿珠已不能唱了。

    不就是打对台么,这日他和周麻子合计,选定一个日子唱《絮阁》——按照打对台的规矩,等他放出风声,谁要想一争高下,尽管另择一处,在同一日唱同一出戏,且看到时候座上反响如何,以判输赢。

    当日晚,却又收到唐衍文派人传来的口信——请蒋老板耐心些,不可与人斗气。

    伶人相争实属平常,蒋小福并没有生气斗狠的意思。然而听完这个口信,他气得发抖,当即脸上就挂了一层霜,将手里的杯子摔在了地上,碎成几片,拂袖而走。送信的人则被赶出了春景堂。

    他将自己关在屋内,独自静坐一天。

    请蒋老板耐心些,不可与人斗气。

    蒋小福把这句话翻来覆去地想,恨不能拆开了揉碎了,咂摸出与字面不同的意思,可惜每个字都清晰明白,不容置喙。

    唐衍文当然知道他面临的窘境,然而仕途为重,这时绝不能闹出事来,一个戏子的前程,当然容后再说了。

    唐大人为官有道,岂会犯错。

    周麻子知道他心窄,怕他气出好歹,犹犹豫豫地进屋一看,蒋小福还坐在那里,似乎一直也没动过。晦暗的光线笼罩着他,成了轻薄飘忽的影子。

    周麻子走上前问:“小老板,这……这可怎么办呢?”

    蒋小福原本僵如木雕,经此一问,忽然短促地抽泣一声,有点委屈:“不知道。”

    两日后,蒋小福接了个条子。

    赴局的地方好巧不巧,是花天禄的金香堂。蒋小福和徽班子弟不对付,两人在外边儿也只是点头之交,能不认错人就算好了,至于这金香堂,蒋小福还没去过。

    写条子的人是位姓董的商人,行商有道,一年比一年发财,现在已是京城商贾人家里数一数二的人物,做生意的朋友都称他一声董老爷。

    这个时候,蒋小福若是拒了这个条子,倒要惹人笑话。

    不去不行。

    他端着一张从容的脸去了。

    到地方一看,花天禄果然是徽班伶人中的翘楚,那小院儿里朱门碧窗,一溜彩画灯笼摇曳多姿,别有奇趣。如果春景堂是一副古朴雅趣的写意画,这地方就是明艳新潮的玻璃画。

    绕过珠箔银屏,进到屋内,宾客五六人,各自有戏子作陪,角落还有个唱曲儿的,正是一桌大手笔的好席面。

    蒋小福一露面,写条子叫他的那位董老爷就笑道:“我说什么来着?蒋老板不是小气的人,必定要来的。”

    主位上坐着一位丰满白净的中年人,面相富态,像个和蔼的妈子,看向蒋小福的眼神却分外凌厉:“自然该来。叫了条子,岂有不来之理。”

    蒋小福瞥他一眼,发现这人自己认识。因为曾经拒过他的条子,他一直看蒋小福有些不顺眼。蒋小福暗想,今日有此人在,再加一个花天禄,这关恐怕不好过。

    正待答话,这人身边的花天禄扯了扯他的手臂。

    花天禄生得俊俏,气质端凝,煞有介事地说道:“这话说得不在理。我们忙起来的时候,可不是谁的条子都肯应,蒋老板肯来,那是给我面子。”

    这嗓音带点戏腔,天然一种婉转风情。

    那人问道:“哦?你有这么大的面子?”

    花天禄展颜一笑,便如春风拂面:“要说呢,我该谦逊些,可您和董老爷都来给我捧场了,我自然是很有面子的!”

    那人顿时一乐,捏了捏花天禄的下巴:“这张嘴是含了糖还是抹了蜜,这么会说话?”

    花天禄也不见羞怯,在他耳畔不知嘀咕了什么,他便哈哈大笑起来。

    在这哈哈声中,蒋小福赶紧在董老爷身侧落了座,同时见花天禄百忙之中逮着空,对自己一眨眼,露了个俏皮的笑。

    蒋小福惊讶之余,回了他一笑。

    愣神间,眼前出现一碟冰藕,碎冰中不知浇了什么花露,晶莹剔透。

    董老爷端着碟子,顺势将自己一个脑袋也凑近了:“蒋老板,尝尝?”

    听这垂涎的语气,倒像是他自己想尝尝。

    董老爷是蒋小福的老熟人了,碍于唐衍文,一直有贼心没贼胆,很好敷衍,今儿大概是听闻唐衍文和蒋小福拆了伙,那贼胆就壮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