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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事已至此,蒋小福也发表不出什么高见:“那严家果真在私下做这样的生意?严六爷可知晓?”

    “你关心这个做什么?”唐衍文看他一眼:“这不重要,严家怀璧其罪,谁还管罪名真假?”

    蒋小福不再追问,凑近观看唐衍文的面色,试图推断病情的好坏:“吃过药了?”

    “嗯。”

    蒋小福又问:大夫怎么说?”

    “中了暑气而已,休息一下就好。”

    蒋小福想了想,严格地提出疑问:“那你怎么还没睡呢?还看书呢?还捶腿呢?”

    “回来躺了一会儿,现在反而清醒了。”

    两人一递一句,唐衍文被他看得很不自在,因为知道自己此刻是显见的病容。

    他在蒋小福面前,自认是有权势的一方,这是他游刃有余的根本,然而这日先在朝廷中丢了人,又在家里躺着养着病,总之是落了下乘。他拍拍蒋小福的手,拿出笃定的语气总结道:“这事儿与你无碍,不用担心。”

    蒋小福刚点了点头,又听他补充道:“只是……”

    “只是什么?”

    “那折子里说我叫你编排的新戏《金谷园》,让满京城的人,全都歆羡同情石季伦,可他岂是为官者的榜样呢?皇帝最厌恶的,就是柔靡骄奢。这出戏已经在皇帝眼前留了影儿了,往后再唱,恐怕再生事端。”

    蒋小福听明白了,这出花费他许多心思的戏,甫一面世,就要永远束之高阁了。

    他虽是唱贵妃戏红的,可私心更喜欢唱绿珠。虽然唱多了也嫌没意思,可一旦不让唱,他对这出戏的感情就立刻更上一层,几乎到了痛心的地步。

    “那……从今往后,一次也不能唱了?”

    “这也说不准,看情形吧。”

    蒋小福一时沉默了,他不是涉世未深的天真孩童,知道世上有很多事并不讲道理,他只是感到很无力,而除此之外,他什么也做不了。

    “好,我知道了。”他站起身:“我要回去了。”

    唐衍文讶然:“这么晚了,你——”

    “晚才要走呢。”蒋小福打断他:“探病是一回事,留宿就是另一回事了。这种时候,还是谨慎些好。”

    唐衍文挽留过一句,是决计不肯再劝第二句的,只好默认同意。他近日在蒋小福面前,总有些无来由的怯意,所以格外不肯示弱。眼看蒋小福果真毫无留恋地要走,他心里有些意见,但不能言明,觉得自己好像受了冷待。

    他不知道,蒋小福是记起了从严云生那里学到的道理,断不可痴缠不休,惹人厌烦,所以他是非要干脆利落地告辞不可。

    蒋小福和周麻子回到春景堂,分头回屋睡觉。

    及至坐在床上,抱着被子,蒋小福觉得脑子里尽是纷乱的念头,让他又是困倦,又无法入睡。唐衍文不知是尚未查明,还是有意隐瞒,总之是没有提及这场官场闹剧的根源。但蒋小福听了个大概,再联想过往种种迹象,不免有些疑惑。那粤海关总督,若不是真有确切的消息,怎么就随随便便把事情按在唐衍文头上呢?他总不能也是个糊涂虫吧?

    他侧头望了会儿窗棱间透出的光影,又翻了个身将脸埋进被子里,最后总算强迫自己闭上眼,沉沉睡了过去。

    这日,严云生来到王小卿处。

    每隔几日,他总要来一次,不为别的,只因王小卿勤学好问,不仅学台上唱戏的功夫,到了台下,写字念书、吟诗作对、行令打牌,都肯细细学来,严云生也就当仁不让做了这名杂学师傅。

    京城寒暑难熬,屋子里放了冰盆,暑气由外间漫进来,经冷气一裹,就不那么燥热。

    王小卿执笔悬腕,墨汁透过纸面,须臾干透,乃是规规矩矩一个“卿”字。

    “不错。”严云生贴近了些,笑道:“今儿原本是公务耽搁了,你非要我来,就是让我看这笔字?”

    王小卿抿了抿嘴,不知如何作答。

    身后却有人掀帘而入:“是我让他请二爷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