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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还是自顾自往前径直走着,既不回应水仙花,也不再提华兹华斯。嘉韵悻悻地跟着他,这不是散步,倒像远足。好不容易走到了一大丛娇艳盛开的月季旁,她想起来上次从图书馆的窗户处,正好可以远眺到这里。

    戴维斯先生选定居所时,为了图交通便利,那园子空间不大,且多是绿色植物,少有绚丽花朵。嘉韵其实心里很欢喜茶香月季,但从不曾在家中对园艺发表意见。此刻眼瞅着那朵朵明艳,颜色仿佛仕女们脸颊的一抹粉红,羞涩温柔。她自己的常服颜色都是浅浅的,力求不引人注目,但看到这么张扬明媚的花朵,就生出一股子赤诚羡慕来。

    嘉韵很想在这典雅馥郁的粉霞色月季前多逗留一会儿,甚至是俯下身子来细细寻闻下香气。但是看科林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于是她只能强行发问:“这是什么品种?美得这样……鲜活。”

    科林都不需回头,就轻松答道:“法兰西。”

    嘉韵懵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原来这便是眼前这一大丛月季的品种名称。然而这个提问并没有让科林慢下脚步,他只是边走边不经意喃喃道:“倒是很好闻,有一点点清幽的柑橘香气。”

    柑橘香气。她想,对,那不就是舞会前的那个下午,她在楼梯下迎面碰上科林的时候,这男子身上的味道吗?不过分浓郁,倒有少年的轻盈。

    这句话不由得让她又陷入那个印象深刻的场景里,当时眼前的这个年轻人,就因为芙蕾雅的到来,那浑身的防备瞬间被卸掉,从上到下简直泛着柔光。太阳也是如当日一样照耀着他,但只有那一日马上要去见心上人的他,才如同镶上了金边一般精神抖擞。

    “怎么你们家的大小姐这次没来?”科林忽然扔过来一个没头没尾的问句。但又像不怎么在乎似的,他只随意瞥了一眼嘉韵,马上就散漫地看向周遭风景。

    好问题,嘉韵想。不过她却不知道伯父到底盘算些什么,只能装作没听出来弦外之音,懵懂作答:“克莱拉和伯母一道去欧洲游夏了。”

    他一愣,走得慢了些,顺便回头望望她,没来由地冷笑了下:“你家大小姐的行程,还真是排得很紧。”

    嘉韵知道科林那冷嘲热讽的劲儿又要上来,却无心在这个话题上纠缠,只能迎着科林,怯怯问道:“对了,这次来,怎么也没见到府上的大公子?”

    这次科林倒是站定了,他直直地盯了两眼嘉韵,脸上又浮出图书馆初见面时那冷冷的神色:“你也觉得奇怪吧?我同你想得一样。”

    不等嘉韵搭腔,他旁若无人地转了身,随手拣了根草丛里的树枝杈,熟练地往远处抛开去。“我这么乖张不耐烦的性子,本不适合帮家里面迎来送往。又不会说些好听受用的,客人倒不自在了。”

    她听着科林这番促狭言论,心中觉得真是好气又好笑,活脱脱一个任性孩童,听旁人提起阿尔伯特,就莫名其妙升腾起无名火。倘若科林是她自己的境地,岂不要委屈透顶?

    想到这里,她又隐隐地羡慕起科林来。虽说一个是二小姐,一个是二公子,但对方是货真价实的公子,她却是纸糊的小姐,名不正言不顺。他讲话这么夹枪带棍,倒说明家中众人宠溺得紧,从不真正苛责与他。只有嘉韵自己这样低眉顺目的,才是处处留神、步步小心,生怕逾矩坏事。

    不知道该回应什么,嘉韵索性闭了嘴。两人就这么一前一后地沉默着,又走了两三分钟,科林有点局促地将身子转过来,又把手举到额头上,挡住光线,看着像是回望主宅位置的意思——顺便偷偷瞄了一眼她。

    “和您倒不相干。我只是说,我没阿尔伯特那么……适合社交。”他尴尬地开了口,声音沉了个调子,一点点渗下去。

    嘉韵抿了抿嘴。她没抬头,心里想着:真有意思。我只是不吭声,并没有反驳你。你倒像是听到了我心里自说自话一般。

    她又有微微的满足:这个人也不是全然不会察言观色的嘛。现下只有两个人,饶是无心如他,也知道这话说得不妥帖。

    所以她应该珍惜,这突如其来的独处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