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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尊敬的戴维斯先生,请原谅我贸然上门拜访贵府。”大公子眼含笑意,浅浅行了个礼,“家母特别喜欢约克这边的特里巧克力,让我这趟出门办事,顺便带些回去。我想着已经到了约克,如果不过来探望下您和克莱拉,着实有些说不过去。”

    戴维斯先生一副热情洋溢的东道主模样,颇有些“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的劲头,忙几步下了楼梯,握住这年轻公子的手谈笑道:“多谢你挂念!本来上次伯爵夫人邀约,我就想亲眼一睹公子神采,怎奈何生意缠身,只能让拙荆和小女先行,实在遗憾。今日得见本人,果真是器宇轩昂、俊朗飘逸,让我这心里好不欢喜!”

    阿尔伯特对戴维斯先生的恭维毫不意外,爽朗答道:“世伯谬赞了。家母时常赞叹您生意场上高瞻远瞩、运筹帷幄,总盼着我能多跟您学学,倒不知是否有这个荣幸。”主人连呼:“惭愧!惭愧!”,一边将大公子带至会客厅。两人一番推辞客气,宾主均都坐下。

    稍顷,主人问一些家中伯爵身体、夫人日常的闲话,大公子俱都一一回答。戴维斯先生安坐沙发椅上,心想:我且不动声色,看你有什么招数,慢慢使来。只见阿尔伯特浅尝了一口红茶,满面期待地问道:“怎么不见府上夫人和大小姐?”

    戴维斯先生扮作惊讶表情:“伯爵夫人没和您提到?前些日子,克莱拉的舅舅从德国回来探亲,小女闹着要去欧洲游玩,我们也耐不住她念叨,就让她舅舅带了她去海外逛逛。拙荆不放心她年轻姑娘家,也就跟着去照顾了。”

    “啊……竟是如此……”阿尔伯特瞬间转为一脸的失望惋惜,蓝色眸子立马忧郁得能滴出水来,“世伯有所不知,大小姐花容月貌,大方可爱,当日在庄园里和我相与得极为愉快,家父家母都喜欢得紧,我本还想着……”

    主人见状,也是连连叹息:“哎……恐怕也是缘分未到。小女自幼娇养,未曾见过什么大世面。去了趟贵府上,竟被恢弘气势震惊得手足无措。回来同我讲,说还要赖在爹娘身边几年才好。”

    他又下意识瞅了眼大公子手中的印度茶,无奈摇头,“看来还是福薄,担不起府上的偏爱。”

    阿尔伯特用纤长手指摩挲着他那薄薄的两片嘴唇,情深意长地吸了一口气:“可叹!可叹!原来是我自作多情,倒没有入戴维斯大小姐的法眼。”

    戴维斯先生貌似尴尬地眯了下眼睛,强打精神继续欣赏对面公子那无懈可击的表演。

    阿尔伯特轻巧地抚了抚自己的太阳穴,一时没有说话。两人对面静坐了五分钟,时间流逝得分外缓慢。良久,大公子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一般,重新直起身子,端起茶杯,语气沉沉地发言:“其实家母已经告知我,您是听说了一些在印度流传的谣言,所以抱着谨慎之心……为人父母,此心可鉴。只是——”他抬起头来,无限哀怨地望了克莱拉的父亲一眼,“流言无凭无据,又最为伤人。一旦遭受中伤,甚至都来不及辩解,就已被世人定性。还望您老明察。”

    这人的眼神如此纯良可信,戴维斯先生想,要不是他自己在印度的生意伙伴库玛先生,恰好在加尔各答有一堆亲戚,而其中正有一人,和那被偷梁换柱拿来顶替的下等兵十分要好——他几乎就要被这无辜神态蛊惑了。

    那下等兵背着家中债务多年,正愁没法子过生活。阿尔伯特的司令官知他生计艰难,于是买通了此人做这个勾当,阿尔伯特自是许诺人家要帮忙清偿债务奉养家人,过几年风声过了再从监牢里捞他出来。下等兵替人入狱之前,和那亲戚喝了顿大酒,酒后迷迷瞪瞪讲此事说了七八分。可巧戴维斯先生托了库玛先生在当地去询问大公子情况,司令官等人都将他捧得天花乱坠,竟无一句不好。库玛本来想着看来风评不错,结果在自己家中和亲戚闲聊时,正好提到了在访查之前军营里一位英国人。那亲戚以为是库玛自己家中要与阿尔伯特有什么生意往来,便细细托出,让他提防此人,说身上其实是背了人命官司的。

    库玛先生哪里敢怠慢,又不敢让他人传此口信,或者书信也觉得不甚牢靠,竟自己借生意名义来了趟伦敦,将访查结果如实相告。戴维斯先生本要与妻女一道去艾尔斯伯里庄园赴约,闻听库玛来了伦敦,着急要见他,心下一沉。但已经和伯爵家商定好亲事,于是只能假托公司临时有要事,让克莱拉她们先去看看情况,自己却不做声去了伦敦。

    戴维斯先生从和库玛先生的秘密沟通中醒过神来,眼前是阿尔伯特那殷切明亮的蓝眸子。他暗暗下定决心:绝不会再让克莱拉见阿尔伯特一面。对于这种人类,你只要稍稍动心闪念,他就能沿着你情绪里的最薄弱、最不设防的软肋之地,明目张胆地潜入你心里——那时再要赶将他出来,就难喽。

    主人家定定神,缓缓地左右摇动脑袋,让自己眼中也溢满了遗憾的苦楚:“我岂能因此区区传闻,就不信任您的家世人品?主要还是小女恋家,还想在父母身边侍奉几年,不着急婚嫁之事。倒是辜负了大公子的一腔情意……”

    阿尔伯特闻听此言,禁不住闭目神伤、仰头长叹:“世伯不必多说,我知道是宵小之辈的流言害人。事到如今却无法可想……”他声音呜呜咽咽,如歌如泣,正像这会客厅是宫廷里的舞台,演绎得出神入化。

    难过了一会子,他拿出手帕擦拭下微红眼角,嘴里喃喃低语:“流言害人呐……”,边说边站起身来,脚步沉重地踱到大窗台前,张望着戴维斯府上的草地林木,兀自发问:“戴维斯先生,二小姐嘉韵呢?不会也随克莱拉她们去欧洲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