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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已午后,神怠思惰,又饱食了一顿,珠理奈宛似一只刚出生没多久的狐崽子,刚吃完就奶声奶气嚷嚷着要困午觉。遥上在她一出生就带她上了天宫,那时候想必也是辛苦万分。念及此,玲奈不由对遥上天君多了些微同情和怜悯。

    春阳洒遍山头,风日晴和,若不提接下来要做什么,珠理奈倒驱散了困倦,漫出闲步踏青的逸致。

    石门大开,生怕自己又成了孤家寡人,珠理奈这回让玲奈先进,随后才颠颠地跟了上去。

    神仙们为表清白洒脱,向来喜着素衣,其中将一件白布穿出百般花样的也不在少数。可珠理奈仍觉得没有人比走在前头的这个女人更适合白衣。当然她也不是总穿白衣,早晚寒凉,她还会披覆一层浅纱,有时是玄墨色,有时则是青竹色。于是珠理奈又觉得,她穿什么都适合,都自有一派清新脱俗,怎么都看不厌。

    即便同食同寝,朝夕相处,这话她从来没对玲奈说过。没说过的有很多,添上一二句也无伤大雅就是了。

    “你怎也跟来了,怕我吃了这小东西?”见到玲奈,无忧兽发出惯有的干笑声。

    “呔!狐君是怕我给你打残了才来的!你能吃得了我?”

    “人怂嘴不怂。”

    仇深似海的脸,笑起来愈发滑稽。珠理奈想不明白到底是谁给它取的这个名字,存心要它不自在。

    寻了块光整处,玲奈席地而坐,“她的修行我不会插一句嘴,但请祖爷不吝赐教。”

    鼻喷热息,无忧兽目视珠理奈:“你,扎个马步。”

    “这还不简单。”

    分胯摆架搭势,半点不带虚晃的招子。

    挺精神的一人,怎么马步扎得膀斜腿弯。无忧兽不懂,也不想懂,它只皱着脸,为一棵好苗子就这么废了而惋惜。

    “怎么回事,从来没人教她法术么。”

    “祖爷所言甚是。”玲奈道,她虽天赋异禀,遥上天君却从未教授过一星半点用得上的。”

    “遥上?”转动眼珠,无忧兽的哂笑里带着感怀,“漆黑麻乌的小水蛇。”

    “说得对极了。”

    那边传来小火狐的声音,无忧兽甩头吼道:“有你什么事!”

    “我好歹也是小水蛇养大的小火狐嘛。”珠理奈不甘示弱,当真是人怂嘴不怂。

    就算是块璞玉,不打磨也成不了名器,这小东西已经三千岁了,却连个马步都扎不稳。一屁股墩坐在地上,无忧兽耷拉下脑袋,问她:“那你会什么?”

    三千岁自然又表演了一次口吐烟花,玲奈觉得比上次吐得还要漂亮,也还要不实用。

    “就这?”

    “还有呢。”

    张口,这回是正儿八经的一口足有半人大的火团,给老君练了三千年丹的三昧真火。

    “花拳绣腿。”无忧兽啐道,又指了血玉台对珠理奈说:“你上去,然后坐下。”

    “哦。”

    乖乖走上血玉台,珠理奈还没坐下便喊:“这里好热啊,本赤狐都觉得热。”

    “少废话。”

    展翼飞上血玉台,一边抱台打转,无忧兽道:“你刚刚怎么吐火团子的,记住那股气,把它憋在你丹田处。”

    听它的话,珠理奈憋足了一口气,直憋红了脸,涨红了脖子。

    “我说啊,丹田在哪……?”

    “脐下三寸。”

    “憋尿啊?”

    沉着脸,无忧兽转身欲走:“老子不教了,你另请高明吧。”

    “别啊,我憋就是了!”拽住它的尾巴,珠理奈促声急道。

    无忧兽的步子哪是她区区小火狐就能止住的,狮身一摆,豹尾乱振,险将她摔下血玉台。

    “哗……”

    清脆铜铃阵阵响,入耳尽是沉沉音。

    无忧兽愣怔原地,许久才缓缓回头。

    它看着小火狐,又不是在看着小火狐。两根尖锐獠牙撑开血盆大口,怪脸似笑非笑,泪淌了满面。

    “你、你怎么哭了呀……”赶忙上前搀它,珠理奈关切道:“是我拽疼你了吗?”

    不问还好,这一问下老兽更是止不住泪了,伏身以头抢地,“哇哇”嚎啕,哭得悲愤又伤心,哪还有空回应小火狐。

    见状,玲奈凝神聚气,收起仙障,足踏金莲云步至血玉台。

    “祖爷可有事?”

    本来哭得就够茹泣吞悲了,被玲奈一问,无忧兽竟像个不明事理的小孩一般越发收不住势。此兽乃上古神兽,就是跺跺脚放个屁,震得天崩地坼都并非夸大其词。如今哭得这般伤心欲绝,一旁的也难免为之恻隐哀叹。

    在下方打坐,没看清刚才发生了什么,问了珠理奈,她道来经纬。

    “我不晓得是不是它不欢喜别人拽它尾巴……”

    要说无忧兽既是上古神兽,连遥上天君在它那里都曾是条黑魆水蛇,又岂是拽拽尾巴就能哭成这样的呢?

    蹙眉处,但听珠理奈细声安慰:“你别哭了,哭起来更丑了。”

    “要你管!”

    憋着没敢笑,玲奈抬袖遮口:“咳……”

    是损了些,说得倒半点没错。

    “好姐姐,我下不来。”

    声音从何而来?玲奈左右没见着珠理奈。仰头,原是被无忧兽的一声吼唬得直蹿抱住了洞顶的钟乳石。

    “你怎么在那儿?”

    “我怕它撕了我。”珠理奈弱弱答道,又跟下方低沉恸哭的无忧兽求饶:“您别吃我,我臊得要死,祖爷。”

    无忧兽压根没打算睬她,大掌揩干了不断聚落的泪水后招玲奈近前。

    “祖爷何事?”

    “遥上把她交给你,什么都不跟你说?”

    抿唇,玲奈望了眼仍不肯下来(下不来)的人。

    “好姐姐,救救我。”

    想起之前临走时它说的话,玲奈道:“祖爷说曾见过那铃铛……”

    “那个铃铛,我记得从前就是遥上的东西。”

    “那后来——”

    无忧兽沉淤悲情的兽眼重重合上,整个身躯宛若跟随着十万年前的往事沉落进记忆的渊薮。想是另有隐情未吐,玲奈不再追问。

    遥上把她交来时都说了些什么,玲奈亦是追索着记忆。说的大体上都是之前从爱李那了解到的,当时还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回头越想越觉得那头老龙在藏着掖着什么。今日又得知铃铛本身就是她的东西,一时不知要因为蒙受诓骗而怨谤还是如何。

    足下生风,玲奈悬浮半空中,拨开珠理奈身后的束发,她倒也自觉,“嘭”地一下变成了小火狐,后颈皮顺当落进玲奈的手里。

    “你有本事蹿上去,怎没办法跳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