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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千岁向来起得晚,因为遥上天君起得晚。倒不是天君自知不能以身作则所以羞于约束,实在是她老人家起不来身,抽不开鞭,遥上仙府也就再没人敢去吵三千岁。

    可到了狐王府,那就不一样了。狐君寝食有度得很,早上待宰的鸡刚打鸣她便起来了,要不先看会儿书,要不就在院子里练会剑。倘若三千岁能一个人睡觉,狐君念在遥上不喊她早起的份上恐怕也不会多事催她。然而三千岁非得跟狐君挤一床,狐君早起,难免得惊动她。狐君对此不抱有任何类似愧疚的心情,甚至大清早就要听她聒噪还怪烦的。之所以没狠心赶她去别处睡,狐君将那般复杂心境理解为是“懒得单独给她的屋子施个法障”。一起睡,出什么事能及时对应。

    “哦,是么,我还以为你舍不得我呢。”

    听她说完,珠理奈放下调羹,一副失望透顶的哀怨神情。

    觑她一眼,玲奈继续抿着自己的奶粥,“没那回事。”

    她再怎么哀怨都比不上于樱林风起风止、花飞花谢时泫然欲泣的悲寥。无意也好,故意也罢。若有机会,其实还想再看看那样的表情,也想知道她始终隐忍不发的又究竟是什么。

    狐君好奇心未尝不重,只是从前没这么重过而已。

    给玲奈夹了茗荷,珠理奈笑嘻嘻说道:“你这人就是嘴硬,还好我是个不计较的,换做别人气都给你气走了,这狐王府可待不了三天。”

    你想走也没人拦你。

    话未出口,又听珠理奈说:“我没见过你这么好的狐狸,老龙虽说是龙,那张嘴也不晓得是不是从前跟哪只狐狸厮混久了,真是毒穿了我的心肝脾肺肾。”

    “我不过是承她的意办事罢了,你且不必觉得我多好,免得往后失落。”

    遐望窗外一脉春色,珠理奈木然道:“天上地下,又有谁比我更会让人失落呢,我怕什么。”

    有时候是小孩脾性,有时候又淡然超脱得如耄耋老者。哪一个才是真正的三千岁,狐君没能看透,一如她看不透自己何以说出刚才那番话。茗荷腌得爽脆,吃在嘴里却不是个滋味。

    用完早饭,小满搬来一摞文书,又上了壶“碧琼”。

    也不去过问狐族的王早上开始就忙着批阅什么,随手从小满呈上的各类歪诗熟话中抽出一本,看到诙谐滑稽处笑得整个狐王府都为三千岁担忧。

    不过还是折笔写的好,什么《思凡》的,不晓得泗繁仙子最后有没有跟凡间的公主终成眷属,或者说女儿身被皇帝发现,驸马没当成,反掉了脑袋?

    神仙们都活太久了,好多脾气被磨个精光,好多血性也输给了忍让。大家都想着反正日子还长,何必大动肝火呢,犯不着呀,和和气气的不好吗?好是好,可这么一来就没什么故事可看了,什么快意恩仇,什么江湖儿女,神仙日子里没有呀,必得哪个爱想敢想的编撰编撰。有人看了大骂荒唐,凡间是个什么蛮荒处,也配有帝?岂不是对天帝的大不敬?也有人看了尽去嘲笑凡人胸襟狭隘,为一点事就大打出手。总之神仙什么的多是无趣的家伙。

    “我要只能活个六七十年我也三步并一步走了,岁不与我,时不我待,只争朝夕。”

    你活了三千岁也是三步并一步走。玲奈于心中嘀咕,清清嗓子,继续批阅手中公文。

    三千岁耳朵尖得出奇,始闻那边有动静,立马翻身坐起:“怎么了?渴了?”

    “无事。”

    近前倒了杯温茶,珠理奈在旁坐下,“都看多久了,也没见你喝上一口。”

    就是最得用的小满也不会这么样,你一清嗓子就来给你倒茶端水,一放下笔就来给你捶背捏腿,无所不周全,无面不俱到。

    狐君理当是嫌烦的,可又比谁都理所应当地接受了三千岁的体贴。

    “你若闲得慌不如去找祖爷。”

    “我不,我最怕黑了,那地方我死活不会去第二次。”

    这撒泼耍赖的狐狸相,狐君都没辙。

    “你莫不以为祖爷是好说话的。”

    “哼哼,那是被我打怕了。”

    幻作狐身,珠理奈在书堆里找了个空处钻了进去。

    “不过去也行,等你闲下了我们一道去。”

    阅完最后的折子,玲奈从被她拱得纷乱的一摊书里提起她的后颈皮,“你过去在天宫都做些什么。”

    三千岁盹困,歪头想了想,最后像是被自己的丰功伟业笑到了,捂着嘴说:“你恐怕要嘲我是个游手好闲的。”

    也不是没听过她的斑斑劣迹,玲奈拉开微笑:“难道不是么。”

    “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我讲不过你。”

    纵力一摆就扑进玲奈的怀里,珠理奈舔蹭她的脖颈:“你什么时候批好折子呀,东家长西家短,你非得都管?”

    对极了,狐君连玄狐长老的小舅子家的三丫头跟侍卫私奔都要管。

    为什么她保持人形的时候还有几分人样,姑且还讲“礼义廉耻”,一旦变作兽身就狎昵得叫人喘不过气。玲奈很难形容那种怪异感,也不是不舒服,不如说是太舒服了……

    “那头老龙到底给了你什么好处,你竟然就这么老老实实地接了我这个烫手狐狸。”

    那话不像是在问谁,玲奈也就无视了,只道:“你也晓得自己是烫手狐狸。”

    “我们赤狐天生体暖嘛。”

    不知怎么,在她提到“体暖”一词时玲奈顿感自己脸上发热,什么只有狐君知晓的秘密被人偷窥了似的。

    “你是我族中之人,我不过一尽狐王的义务罢了。”说话时也不经多了分心虚,玲奈没再看她的眼。

    “哦?看不出来你是这样的。”攀着玲奈的手臂爬上她的肩,坐稳后珠理奈理了理狐爪上的细毛。

    “我原先在天上听说过你,说你厉害着呢,五千年修成了九尾神狐,又说你年纪轻轻就当了狐王,前途不可限量。我听着,但觉你是个才高倨傲的,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倒也没错。”

    开门,望了日头,正午时分。

    见王得了空闲,小满抱氅近前:“我王,雪狮宫的二小姐来了。”

    “雪狮?!不会是要炙了我吧!”

    一听是雪狮,珠理奈唬得全身炸毛,一脚踩空,滚下玲奈的肩头。

    “你可得为三千岁求个情,不然遥上天君定要拿你是问。”

    “没事,赤狐适合生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