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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房相如一听,狠狠咽下一口苹果,皱眉道,“你哪里听来的无稽之谈......我不过是不小心碰了一下......”

    此时身后突然一声轻细,如魅影潜伏似的钻入耳朵。

    “我也听说了,房相似乎撞得不轻,不会真的有事吧?”说罢,又发出几声咯咯的轻笑。

    房相如脊背上瞬间生了一层薄汗,听得猛地咳嗽起来,差点呛了自己。

    窦楦立即环袖施礼,“公主金安。”

    漱鸢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从供桌下头钻出来,在幔帐后整理好衣衫后,悄悄地溜到了房相如的身后,冷不定的一声调侃,叫宰相吓一跳。

    她站在房相如身旁,故意上下打量了一下,随后又看向窦楦,道,“窦尚书,本宫听闻你方才说起房相,怎么,没有大碍吧。”

    窦楦吸了口气,抬袖看了看房相如,慢慢皱眉道,“微臣也正纳罕这事情呢......”

    房相如见这两人一唱一和,各怀\'鬼胎\',实在是懒得和他们争论,抬手碰了碰额角,然后一拂袖道,“是公主和尚书过于担忧了,臣清醒得很,也能正常说话,更分得清人。还请二位,勿要疑虑。”

    窦楦长长地哦——了一声,连连点头,“你这样子还算是正常,方才你真是吓着我了!”说着顺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又拿胳膊肘挤了一下。

    房相如看得直皱眉,狠狠瞪了他一眼,然后爱惜羽毛似的收了袖子,扬声道,“公主面前,不要造次。”

    漱鸢笑了笑,左右朝他们二人望了一眼,道,“我就不耽误两位,先回去坐了,今朝难得,二位还请尽兴。”

    宰相与尚书听罢,环手躬身道,“多谢公主。”

    漱鸢不远不近地依着房相如身边走过,故意轻轻擦碰了一下他的肩头,然后以极低的声音提醒了一句,“房相喝些凉茶吧,你的脸,很红。”

    说着,她双眸长睫柔波地和他对视一眼,那是只有他们俩才知道的秘密,房相如看得心头一跳,连忙避开她的视线,垂眸低头。

    总算送走了公主后,二人直起身子并肩而立,目送公主袅袅的背影远去。

    房相如看了一阵,然后抿了下唇,挪开视线淡声道,“私下你随意些也就算了,怎可在公主面前拉拉扯扯的。还有,你方才说的那是什么话。什么脑子撞坏了......”

    他想,这窦楦仗着他们二人关系好,嘴里不着调惯了,可方才在公主面前居然也嘴不留德,搞得自己在她面前略略失了平日的威严,更失了面子。

    大概喜欢一个人的心情就是这么复杂,总是担心自己在对方眼里不完美了,失去了魅力。更何况李漱鸢那样多变的人,心思更是难定性。万一他自己哪里有一天没有了她所喜欢的\'特质\',到时候被她抛弃,也未可知。

    想到这,宰相倨傲地拂袖,又把腰身挺得很直,偏过头,神色疏疏淡淡的,又恢复了一脸不食人间烟火的清高样子。

    窦楦一抬头,见御座是空的,不由得歪过脑袋凑在房相如旁边问道,“陛下这么久去哪了?”

    “后殿。”

    窦楦诧异,“所为何事啊?”

    房相如冷哂一下,负手淡淡道,“丹药。”

    宰相惜字如金,言简意赅,话虽然不多,可意思已经传达过去了。

    窦楦当即明白,脸色也沉了下来,无奈摇头叹气,“这谁敢说?谁敢劝?阻止陛下食用丹药,那就是有阻止陛下长生不老之意图,更何况现在管着那天竺土和尚的,正是长孙新亭的侄子。就此事,他们有一百个理由等着扣在你脑袋呢!”

    说着,他掌心接着手背拍了几下,颇有恨铁不成钢的意思。

    房相如眼中映着眼前的舞动的长袖和一位位畅快痛饮的宾客,那些繁华盛景在他眼中入走马灯似的,一幕幕变化着,可丝毫不感染他的情绪半分。

    他的眸色渐渐变得冷淡深沉,仿佛心中在筹谋什么,过了许久,他仿佛自言自语,才低声说了一句,

    “既然如此,那就留不得了。”

    窦楦以为听错了,大为所惊,可毕竟是沉浸官场多年,他还是压抑下来那震撼,左右小心翼翼地巡查一番,才悄声道,“你要除掉长孙老贼?那可是皇后的哥哥,是晋国公啊。他坐的位置都比咱们靠前,你这太冒险!”

    房相如冷冷一笑,挑了下眉,道,“哦?我何时说这话了?”

    窦楦紧了紧眉头,吸着气问道,“那你指的谁?”

    房相如抿唇,眼中波澜渐定,仿佛下了决心似的,只说了半句话:“非我族类......”

    “虽远必........诛?”窦楦下意识接了过来,然后恍然大悟,举着手指在空气中点了点,道,“你说的是,那个天竺土和尚?”

    房相如没有直接回答,弯身拿起两盏酒杯,自己举着一盏,又将另一只塞进窦楦手里,仿佛在佯装两人对饮,他碰了碰窦楦的杯子,沉声道,“既然不能劝服陛下停服丹药,那不如,叫炼制丹药的人不存在。”

    “那长孙叔侄二人如何?”

    宰相答:“不动。他们只是想献媚讨好,这个法子没了,自然又旁的。眼下最要紧的是叫陛下不再食用。我瞧着近来陛下脸色很不好,似乎食用的次数也多了起来。我找专门负责陛下的太医令问过了,虽然日日的调理和参汤还在继续,可依旧不能治本。”

    窦楦问:“那你想怎么做?何时做?”

    宰相斩钉截铁,没有半点情感拖沓,答曰,“不可再等。一过千秋节,我立即安排。”

    他说完,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窦楦,道,“此事还需你找人配合。兵部侍郎是长孙新亭的侄子,兵部不行,我们就从吏部找人。还有大理寺,他们有很多理由可以秘密检查那个方士。”

    窦楦想出一计,“或者,干脆以毒攻毒。找钦天监那帮人,随便看几个星宿,就能搬出来一大堆理由。还愁名不正言不顺吗?”

    房相如点点头,“不失为妙计一条。”

    说着,他轻轻叹出一口气。

    “不可拖延了.........”宰相眉间凝聚了一团忧虑,如秋风萧瑟,他自言自语道,“不知怎么,我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不了解的人都觉得宰相虽然疏淡严苛,看着不可亲近,可内心是宽容大度,也很仁慈的。可是,他们不知道,宰相也有杀伐决断的一面,虽然不轻易出手,可一旦决定,必定手起刀落,绝对不留后患。

    只要是威胁了帝国稳固的人,宰相是一定不会轻易放过的。

    窦楦知道,房相如打算秘密解决掉这个天竺方士,他颔首,表示支持,道,“我明白了。房六,找人的事情我来做。你那边,也要万事小心。”

    “嗯。”宰相和尚书是多年的搭档了,不必言明太多,也能配合的很好,他道,“切记,不要惊动不必要的人。我们这一次,只需要解决的是炼丹之人。旁的,万万不可动。”

    “我明白。”窦楦哼哼地笑了两声,道,“我没那么沉不住气,那个老不死的,我还能忍他好几年呢!”

    房相如浅浅一笑,不再说话。

    眼前是万国来朝的盛世,今朝景致,千秋难载。谁能想到,就在这片刻之间,宰相的大计已经悄然筹备好,只等着一过千秋节,当即除掉奸佞。

    陛下已经归升御座,脸色似乎比方才好一些。房相如看了一眼,知道这是那丹药的药效。虽然吃下去会叫人看起来面色红润,浑身有力,可过一阵子,总会变得渐渐颓然。由此才生了药瘾,只要停食,便会很没有精神。

    可是再怎样,都要戒掉此物。太医令也不是没有办法,只是此路会艰难一些,他想,陛下那边总会好起来的。

    忽然殿外惊雷四起,众人慌乱地惊呼一声,纷纷拥到门口往外看。

    只见夜空中绽放出火树银花,青烟蓝雾,将秋夜点亮,一声声长啸窜入空中,随即炸开,一朵朵牡丹盛放在众人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