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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云浓这话逻辑上并没半点问题。

    若她真要嫁顾修元,那总是难免要见着春暖的,如今直接挑开身份来,也能免去许多麻烦。

    可在情感上,却是称得上石破天惊了。

    顾修元都做好了徐徐图之的打算,也一直在想,究竟怎么样才能哄着云浓放下芥蒂,松口应下。他想着一年不成,那就更久,总是会有让她答应的一日,怎么都没料到,云浓竟然会在这关头主动提起。

    云浓也没料到顾修元竟然会是这样的反应,惊喜之后,竟是迟疑。

    她挑了眉问道:“难道你真要反悔不成?”

    “怎会?”顾修元毫不犹豫地否认,随即又道,“我高兴还来不及。”

    云浓戏谑道:“恕我眼拙,原来你方才那模样,竟然是高兴?”

    听此,顾修元忍不住摇头笑了声,而后道:“我自然是想要娶你的,只是有些不明白,你为何会突然提起此事?”

    明明先前他只是旁敲侧击地提了句,云浓就忙不迭地岔开了话题,对此没有半点兴趣。

    他要刨根问底,但云浓自己也难立时说出个所以然来。

    先前她避而不谈,是觉着成亲是件大事,两人之间还未到那般地步。

    可今晨太皇太后病逝,顾修元抱着她安慰说“我在”时,云浓忽而就很是触动,觉着此生与他绑在一起,倒也不错。而在听春暖讲述了这一年来的种种后,她心念一动,压根没有经过深思熟虑,直接就提了出来。

    “心中这么想着,便说出来了。”云浓并没有解释缘由,只是说道,“你若是觉着不妥,那就算了。”

    她原就是一时冲动提的,哪怕是不成,也没什么妨碍。

    “既已说出口,哪有再改的道理?”顾修元也不再追问,绕过了琐碎的事情,直接问云浓,“若是如此,我该什么时候去提亲下聘?”

    这事虽是云浓主动提及,但大半皆是心血来潮使然,并没有去细想接下来的事情。及至听到顾修元口中说出“下聘”二字时,云浓几乎是有些恍惚的,充满了不真实感。

    她与顾修元之间,居然都要探讨起来下聘礼的事情了。

    云浓与顾修元对视了会儿,她很清楚,如果自己这时执意要反悔的话,顾修元应当也会顺遂地应下,说着“一切都随你”。

    但云浓却说不出口。

    她知道自己这轻飘飘的一句话意味着什么,既是给了希望,便没有转瞬就收回的道理。

    “我对这些事情也不大懂,都随你好了……”云浓想了想,又道,“只不过要等过了这段时日再说。”

    太皇太后病逝,她一时半会儿并没什么心情去筹备亲事,更何况也于礼不合。

    “好。”顾修元得了她这句话,便已经是心满意足了。

    两人就这么寥寥几句敲定了终身大事,言毕,两相对望着,片刻后不约而同地笑了出来。

    云浓眨了眨眼,轻声道:“顾修元,我将自己托付给你了,你可要好好待我啊。”

    这话像是撒娇,但顾修元却敏锐地从中听出了三分不安来,他收敛了笑意,郑重其事道:“你放心。”

    说着,他上前两步,将她抱了个满怀。

    云浓也抬手,回抱了他的腰。

    “我很高兴,”顾修元又略微收紧了些,像是想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中去,他低声喃喃道,“你不知道我有多高兴……”

    自记事起,顾修元就受着严厉的教导,喜怒皆不能形于色,一言一行都需得三思。他天赋斐然,得了那位贵人的青眼,将他带在身边亲自教导。

    那时起,他就不再是为自己而活了。

    而如今将云浓拥在怀中,他才终于算是寻着独属于自己的慰藉。

    顾修元少时,最高兴的事大抵是从义父那里得来一句称赞,到后来长大了,则是在各种谋算中摄取成就感。

    可那些与眼下的事情比起来却都显得不值一提了。

    那些权谋算计只会让他愈发地厌烦,千帆过尽生离死别后,他算是彻底明白了自己最想要的是什么。

    云浓并不知道他心中这千回百转的衡量,只是被他翻来覆去念得无奈,踮起脚尖在他脸颊吻了下,近乎温柔地叹道:“知道了,知道了。”

    顾修元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放开了云浓,又后退了半步,但却仍旧覆着她的手不肯松开。

    “方才听春暖说,你是入宫去了?”云浓关切道,“可是有什么事?”

    顾修元如实道:“是朝政上的事。原本是给了旁人来负责的,但还是出了些岔子,今日又免了早朝,皇上便将我召进宫去问询,又将此事交由我来料理善后。”

    皇上年纪不大,当年是靠着顾修元的指点方才得了储君之位,登基之后更是依仗着他坐稳了这个位置,久而久之便将他视做了主心骨。

    但凡有什么犹豫不决的事情,便要问顾修元的意思,若是有什么麻烦事,也都尽数丢给顾修元去料理,仿佛他是无所不能一样。

    某种意义上来说,除却短了个名头,顾修元已经算得上是帝师了。

    听他语气中带着些无奈,云浓下意识地问道:“你不想管这事?”

    “这原不是我分内的事情,只不过皇上如今忙得焦头烂额,也没工夫去再指派人,就一股脑地全丢给我了。”顾修元叹了口气,“我好不容易空出些闲暇,如今又没了。”

    他原本忙清了赈灾等事宜,想着终于能陪云浓在一处了,却不料转头就又有麻烦,哪里高兴得起来?

    云浓领会到他话中的意思后,轻轻地回握住他的手:“你自忙你的去,不必计较朝暮。”

    毕竟两人都是定了亲的人,将来自然有大把的时间能在一处,着实犯不着计较什么朝朝暮暮。

    云浓是想得开,可对于顾修元来说,却是半日都不想同她分开的。只不过这话说起来太过腻人,顾修元也只是在心中想了想,而后道:“等再过些时候就好了。”

    两人又闲聊了几句,顾修元起身去开了门,吩咐春暖再摆饭来。

    顾修元这大半日折腾下来,压根没有吃饭的功夫,算得上是水米未进。

    皇上先前倒想着要留他在宫中用膳,但他惦念着家中的云浓,便婉拒了皇上的好意。及至回到家中,他又只顾着与云浓商议亲事,兴高采烈的,直到如今彻底闲下来,方才觉出饿来。

    顾修元没回来时,云浓已经吃了饭,但那时压根没什么胃口,不过是动了几筷子。春暖那时看她不顺眼,压根也懒得理会,如今知晓她的身份后,便态度大改,转头就向顾修元告了状。

    这倒像极了当年。

    那时云浓过得大大咧咧,并不爱惜自己的身体,经常是想一出是一出,任别人怎么劝也未必听。春暖拿她没办法,每次都只能托了顾修元,让他来劝。

    也就是顾修元,才能让云浓听话些。

    春暖才说了一句,云浓便下意识的抬头瞪了她一眼,随后就又被顾修元抬手给勾着下巴带了回来,然后颇为赞许地向春暖点了点头。

    当年云浓还是郡主时,春暖只敢私下里跟顾修元说道,如今却活似将她给架空了一样,当着面就敢当“叛徒”告状了。

    可见顾修元实在是收买人心的一把好手。

    云浓从顾修元手中接了筷子,又眼看着他不住地往自己面前的碟子中夹菜,连忙道:“够了够了,我真没什么胃口。”

    她看起来憔悴得很,脸色苍白,唇上也没什么血色。

    若是仔细打量起来,还能发现她眼皮仍旧是有些肿,毕竟先前哭了那么久,并非是轻易就能平复下去的。

    死者已矣,生者却总是难免会意难平,旁人怎么劝都没用,只能靠着时间来平复。

    任是顾修元再怎么能言善辩,对此也束手无策,只得劝道:“你如今身体本就不好,若是再不肯吃饭,只怕转头又要病倒……多少还是要吃些的。”

    云浓点了点头,示意自己听了进去,缓慢地吃着饭菜。

    有顾修元在一旁陪着,她到最后倒是也吃了些,虽仍旧不算多,但至少算是填了肚子。

    “你既是有政务要忙,就不必陪我在这耗了。”云浓慢条斯理地喝着蜂蜜水,“让春暖陪着我说说话也好。”

    顾修元的确是不能再耽搁下去,应了声便要离开,他起身时顺手摸了摸云浓的鬓发,临到门口时又回过头来问了句:“你今夜是留在这里,还是回去?”

    云浓昨日随着景宁遣来的侍女入宫时,已经向翠翘交代清楚,纵然是一两日内不回去也无妨。

    她抬眼与顾修元对望了眼,轻轻地笑了下:“留下。”

    得了她这句后,顾修元只觉着通身舒畅,想到即将要去处理的政务,也没那么厌烦了。

    及至顾修元的身影消失后,云浓方才收回了目光,低头抿了口温水。

    春暖将此看在眼里,忍不住笑了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