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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chapter.17

    姜忻走进细雨霏霏的雨幕,和风吹得裙摆飘荡摇曳。

    她穿过斑马线去对面打车,雨丝淅沥间有一两缕缱绻的挂在卷翘的睫羽上。她在路边伫立片刻,几次抬手换来的都是出租车不留情面的飞驰而过。

    她看一眼腕表,地铁还有半个小时停运,现在过去应该还能赶上。

    ——“姜忻。”

    一道男声突兀的传来。

    她回过头:“老叶?你们散场了?”

    “还没呢,马梦茹提议去唱k,恐怕还有得闹,”叶嘉熙撑一把伞,往她那边倾斜一半,“你早我们一会就走了,怎么还在这。”

    “运气不好,现在打不到车。”姜忻微微叹息,“不跟你说了,我赶时间。”

    “诶,等一下。”

    她耐着性子,把嘴里的糖棍投进垃圾桶里:“怎么了?”

    叶嘉熙不太放心:“你一个女孩子这么晚回去不安全,我找人送你。”

    姜忻不是那种喜欢麻烦别人的性格,但这会儿正下着雨,地上湿漉,她也不想折腾,思忖几秒就欣然应下。

    她又等待少顷,一辆保时捷卡宴顺着主道缓缓撞入眼帘,而后挨着人行道停下。

    驾驶室的车窗徐徐降下,露出车主的脸。姜忻目光落过去,用视线轻轻描摹他的侧颜。

    室内顶灯打下的光线昏黄柔和,他手扶方向盘往后靠坐,衬得眉峰向鼻梁延伸的线条意外的柔和。

    接着是典型的驼峰鼻,笔挺的山根像一座小小的孤山。

    她微微恍神。

    ——来的人是林知舟。

    “上来。”他语调一贯无波无澜。

    叶嘉熙绕到另一侧替她打开车门,姜忻道一声谢,一手敛裙,弓身坐进副驾驶。

    夜里露重,降温得厉害。

    她刚才在雨里站了一会,衣服上沾着些许绒绒水汽。

    林知舟不经意瞥她一眼,随手压下空调出风口的拨片,把暖气打开。

    叶嘉熙伏在窗口叮嘱,说了些“注意安全”之类的话就离开了。

    车里温度上升,姜忻拉过安全带塞进座椅边的插扣里。

    “地址?”林知舟突然问。

    “汀兰花园。”她答的一板一眼。

    随后两人相顾无言。

    窗外景致倒退,林知舟全程疏于开口,姜忻只好识趣的往椅背上靠了靠,姿态松懈散漫,像瘫在猫架上打盹的布偶。

    打盹。

    想到这两个字眼,她真的困倦起来,或许是周围的温度实在适宜睡个好觉,又或许是因为她从来不会对林知舟设防,这个念头一经出现,意识就很快沉了下去。

    她好像睡了很久,又好像只是一睁眼一闭眼这样短促,总之她迷迷瞪瞪醒过来,发觉车已经熄火,停在小区地下车库里,而本应坐在驾驶室里的人不知所踪。

    姜忻直起腰四下张望。

    看到几步外正在听电话的林知舟。

    他没察觉到车里的动静,扣在耳边的手机里不断传来小姑娘软糯的话音,话题围绕着“最近约了谁谁谁去哪吃一顿宵夜,又和谁谁谁逛了一次商场”这样的生活琐事兜兜转转。

    往往那边说了四五句,林知舟才像是富人区里家财万贯的吝啬鬼,施舍一般答上一句半句。

    车库里有一种诡谲的寂静,林知舟听到开门声,微微侧目,对上一双水光潋滟的眼睛。

    他一顿,径直打断那边的絮叨。

    话说了半截,骤然中断,小姑娘缓解尴尬似的静默两秒,乖乖道:“好的,知舟哥。”

    姜忻扶着车门站定:“打完了吗?”

    “嗯。”

    他掐灭手机,抬脚走来。

    “我睡了很久吗?怎么没叫醒我。”

    “没多久,”林知舟抬眼,“回去吧。”

    姜忻关上车门,微不可查的点头:“那你路上注意安全。”

    话落,她边走边从包里取出电梯卡,站在候梯室等待电梯下行。

    直降到负一楼,双开门缓缓拉开,姜忻低头合上皮包的磁扣,余光倏地睨到电梯角落里一片黑色的一角。

    一个穿一身黑的男人正贴着电梯角落的操纵盘而立。

    男人穿着黑衣黑裤,头上的鸭舌帽压得很低,甚至还戴着一副口罩用来遮脸,全身上下捂得严严实实。冷光之下,只有他耳廓上一颗痣格外明显。

    不怪她多想,一个独居的女人深夜偶遇一个着装诡异,行事处处透着鬼祟的男人,难免会心生恐慌。

    何况还是在地下停车场这种人迹寥寥的地方,真正是堪比史诗级恐怖片的效果。

    姜忻身体行动力远远快于还没反应过来的大脑,她猛然后退两步,细长的鞋跟像锥子重重砸向地面,脚步声透着微许凌乱。

    她维持表面镇定,色令内荏一副临危不惧的样子。她此刻应该像个普通妇人一样大声呼救或者破口大骂以发泄被吓的不满和恐惧,亦或是转身就跑。

    可理智让她保持冷静,倘若她情绪过激,反而有可能触怒对方,况且她脚下踩一双恨天高,对比起来无异于地面的小动物面对饥肠辘辘的鹰隼。

    在短短几秒内,姜忻迅速做好最坏的打算,暗自举例各种可能性,律师算不上什么高危职业,但难免会有一些麻烦找上门来。

    如果他只是单纯缺钱要财那就更好办了。

    在两人无声对持中,男人抬头,露出帽檐下阴郁的三角眼。

    姜忻深知那对浑浊的瞳孔里藏匿着怎样的恶意,她仿佛被这一道无形的目光锁定,心中警铃大作,紧绷的面部肌肉促使她眼皮狂跳。

    千钧一发之际,厚重的防火门被人从外推开:“姜忻。”

    这两个字,简直如同天籁之音。

    她蓦然扭头,这一刻的心跳更胜刚才:“林知舟。”她话音中不自觉染着两三分紧张。

    “嗯,我在。”他答。

    林知舟大抵是察觉情况不对。

    泰然自若的来到她身后,颀长挺括的身形带给她足够的安全感,他安抚似的一手搭在她肩上,掌心的温度透过单薄的布帛传递过来,无声抚慰她肢体上的僵硬。

    林知舟眸光微暗,冷冷打量眼前的穿着奇怪的男人,而黑衣男已然重新低下头,双手插兜,步履飞快的从电梯轿厢出来。

    姜忻松一口气,假如今晚是她一个人回来或是林知舟没有及时赶到,那才是一个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搭在她肩上的手收了回去,林知舟语调听不出喜怒:“怎么不叫我进来?”

    姜忻平复一下心情:“我以为你走了。”

    他没说话。

    她又说:“你怎么想起返回来找我?”

    林知舟摊开右手。

    他掌心静静躺着一枚c型耳圈。

    姜忻下意识捏了捏一侧耳垂,那里空落落的,估计是她睡得不老实把耳饰蹭掉了。

    她伸手接过,用庆幸的口吻:“还好你回来了。”

    林知舟重新摁亮电梯的上行按钮,似不经意的问一句:“你们小区的安保怎么样。”

    “还行,”姜忻还很在意那个蒙面的男人,“今天的事我会跟物业反应。”

    他不再多说:“我送你上去。”

    “麻烦你了。”她求之不得。

    小区公共区域的装修风格都以欧美风的简约大气为主,从地上金纹大理石到厅堂里金色的壁纸,连电梯内壁都镀上一层暖色调的薄膜,镜面擦得光可照人,有一种虚假的富丽堂皇之感。

    姜忻输入指纹,电子门应声开锁。

    她在玄关口换鞋。

    见林知舟还站在门外,邀请道:“要不要进来喝点东西再走?”这样带有明显暗示的话语,姜忻没有直接避开。

    以她对林知舟的了解,这个人身上永远带着一种反人类的自律,做事素来原则至上,她说进来喝茶,他还真可能只是单纯的喝一杯普洱茶,放下杯子就走那种。

    他不出所料的拒绝:“不了。”

    “那好吧。”

    林知舟问:“你一个人住?”

    “嗯,怎么了?”

    “没什么,”他微顿,“遇到棘手的事情可以联系我。”

    姜忻噗嗤笑了声:“担心我了?”

    她懒洋洋的靠在门框上,举止间外套滑落,堆在肘弯。

    交织的长发堪堪没过锁骨,她不以为意:“我没有你的号码。”

    林知舟定定的看了她很久,报出一串数字。姜忻存在联系人里,回过去一个电话,算是互相交换联系方式。

    她不知想起什么,突然道:“你手机号码一直没换过?”

    姜忻记性好,虽然算不上一目十行但也有点小聪明,他们刚在一起那会儿特别腻歪,她还心血来潮背过林知舟的手机号,到现在仍然有点印象。

    “嗯。”

    姜忻还想再说些什么,林知舟却微微敛目:“你早点休息,我先回去了。”

    他说走就走,

    修长的身形消失在拐角。

    姜忻盯着半截无人的走廊发了会呆,关上门,拿着手机把适才的情形反应到业主群里,静候物业的反馈和处理方式。

    虽说经历了一场插曲,但班还得照常上,接下来半个月姜忻接下律所均过来的两个单子,也没什么心思再去想别的,于是月下旬的某个早上黄璐的越洋电话打进时,她正叼着电动牙刷,糊着一嘴薄荷味牙膏沫。

    铃声响了半分钟,姜忻才不疾不徐的吐掉漱口水,一手扯过毛巾擦嘴,一手拿着手机划过接听键。

    她打开免提,随手放在洗漱台的置物架上:“妈,什么事。”

    “姜忻,你什么时候回北京的?”

    女人直奔主题,声线是空谷幽兰的甘冽。

    姜忻默了默:“回来两三个月了。”

    “你........”黄璐似是气恼女儿回京这么久竟连声招呼也不打,她凝噎片刻,松了口,“算了,你回来就好。”

    “妈。”

    她微顿,一声不吭。

    “下周一来陪我吃晚饭。”

    她惯来用命令的语气对人,透着发号施令者不容忤逆的强势,这会又像是商讨一般,补充道:“好不好?”

    姜忻没答。

    她往掌心挤洗面奶,揉出绵密的皂沫,才缓缓道:“我想吃蟹黄豆腐。”

    黄璐叠声说好:“我亲自下厨。”

    “嗯,我上班快迟到了。”

    “那你忙吧,”她嘱咐道,“记得早点来。”

    姜忻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应一声好。

    对话就此结束。

    照常挤着早高峰上班,私家车把双行道堵得水泄不通,姜忻混在其中走走停停。

    乌龟爬似的抵达写字楼,放下包在工位上瘫了一会儿,她开始不紧不慢的整理复印件和一垒磁盘。

    忙到十点多,她刚要起身去茶水间冲一杯咖啡,蒋绵积极的举起小手:“coffeeorsnacks?”

    “咖啡。”

    “还是拿铁?”

    “嗯。”

    “得咧,我给您冲。”

    姜忻莞尔:“行,我等着。”

    蒋绵在兼职期间考过sca,一门冲煮咖啡的技艺在咱们律所里无人能出其右。

    等她端着杯子,亲自给送来,姜忻才拎着杯耳,觑着上面精致的拉花,笑似非笑:“无事献殷勤。”

    蒋绵一字一顿的拖着嗓音接话:“非奸即盗。”

    “说吧,又有什么事要找我帮忙?”

    “知我者非姜忻是也,”蒋绵扫到压在文件夹下的半张授权委托书,还有营业执照、机构代码等复印件手续文书,“我这不是看你准备去调阅卷宗嘛,你要是方便的话就捎我一程呗。”

    “平时不是男朋友管接送?”

    “没办法,今天2、7限号嘛。”

    “你去哪?”

    “博仁。”

    姜忻慢悠悠的喝了一口:“不方便,咱俩不顺路。”

    “可是你都收下我的贿赂了!”蒋绵瞪大眼睛,理不直气也壮,“拿人的手短,吃人的嘴软啊。”

    “强行方便啊?”姜忻差点气笑了,“跟着唐par去?”

    “今天跟博仁正式签约,去走个流程,我跟boss在医院汇合,再出发去会场,”她瘪着嘴,小鹿要直勾勾盯着她,“你到底送不送嘛。”

    “什么时候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