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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整个苍溪院外围着不少长老,百里玉峰几个长老早就来了,他们本来是举山之力伏击顾羿,如今也不知道来的算不算凑巧,顾羿已经闭眼了,随随便便来个道童都能送顾羿归西,距离杀了顾羿还剩下最后一步,此时却遇到了最大的阻碍——徐云骞在守着。于是他们只能沉默,站在院中如同一群乌鸦,等待顾羿死亡之后群起而攻之。

    徐云骞的亲信在院中,没有徐云骞的命令,没人能进去,有个长老嘲笑道:“这是要造反吗?”

    只有善规教那种地方才会狗咬狗,邪门歪道才玩几方人马混战那一套,正玄山最讲规矩,不论什么时候都要优雅,不能失了分寸,没想到他们这帮老东西还能看到徐云骞跟他们作对。

    沈书书被人护送着进了院中,挎着一个药箱,对长老们的目光熟视无睹。沈书书赶过来时顾羿已经闭眼了,他一看就知道事情要糟,这两年他听说过顾羿的事,看到之后还是皱了皱眉,徐云骞把顾羿紧紧扣在怀里,很木然地在坐着,他一手摸着顾羿的脉门,一边把内力一缕缕送过去,就想让顾羿能暖和点,

    沈书书叹了口气:“唉,小子,你总得让我看看吧。”

    徐云骞看了一眼来人,整个正玄山只有沈书书对顾羿好,沈书书从不问顾羿的出身,哪怕顾羿如今变成了个人人喊打的魔头都无动于衷。徐云骞松开手,沈书书得以碰到了顾羿的身体,他连脉都没把,一针扎在顾羿头顶,连着扎了四针。都不用把脉,沈书书也看出来顾羿活不久了,这时候先留着人一口活气。

    扎完针之后沈书书才开始摸脉门,他平日里一直笑嘻嘻的,从来也不把什么大病放在心上,这次脸色很难看,徐云骞跟他认识了二十几年还没见过他露出这种表情。

    幸好沈书书并没有说让徐云骞回去准备后事,他飞快地去写了张药方,一边写一边道:“瞎折腾,你应该早点叫我来。”

    徐云骞一直想方设法带顾羿回去看病,这不是他能左右的,听闻这句指责也没反驳,问:“他怎么样?”

    沈书书写完药方嘱咐道童去抓药,又让人把浴桶搬出来,他忙里忙外,只能抽空回答徐云骞,“是死是活的事儿我说不清。”

    剩下的事道童在忙,沈书书写完药方又去看了看顾羿,这次看得更加仔细,翻开他的眼皮,看了看他的手掌心,沈书书看得直叹气,道:“这也太乱来了。”

    沈书书问:“他的药呢?”

    徐云骞摇了摇头。

    沈书书自顾自地说:“不吃也好,那东西太毒了。”

    徐云骞抬起头看他。

    沈书书道:“怎么说呢?反正挺让人上瘾的。”

    “罂/粟?”徐云骞终于开口,沈书书看了他一眼,他是医者,知道人心更难医,这时候徐云骞千万不能垮,沈书书摇了摇头,“不是。”

    徐云骞刚松了一口气,他害怕顾羿下半辈子就跟什么沾点毒的混一辈子,又听沈书书说:“更毒。”

    他一颗心沉到谷底,几乎不太想听沈书书接下来的话。

    沈书书道:“罂粟怎么也是让人取乐的,这东西一点乐子都没有,全是疼,我不知道第一颗药怎么吃下去的,一旦开了头就停不住了,这药本来是给牲畜吃的,看过杂耍吗?训蛇的人吹笛子蛇会跳舞,差不多的东西,更狠更毒,吃了之后定期服用,日积月累就会失了心智。”

    徐云骞听懂了,曹海平想把顾羿制成一幅傀儡,他需要顾羿吃药,需要顾羿听话,顾羿背叛曹海平只有一个死字。

    徐云骞道:“那顾羿……”

    沈书书叹了口气,“他没吃,吃药不是这个反应,他应该宁愿死也不肯浑浑噩噩活着。如果不吃呢,就是三个月受苦一次,最开始是三个月,以后会越来越近,两个月,一个月,十天。听说闹起病的时候只想活生生弄死自己,像顾羿这种硬扛着一点药都不吃,一次次硬扛着也能熬过去,失了心智倒是不会,但命数也活不久了。”

    每次毒发都是从鬼门关走一遭,顾羿三个月一次受了整整十年。

    顾羿只剩下一副躯干,内脏肺腑早就快烂完了,现在有曹海平给他养着又如何呢,这东西哪里是一天两天就能养好的,现在遭的罪后半辈子估计都逃不过。

    沈书书其实有点佩服顾羿,应当是自己身体底子好,再加上早年在自己身边学了点医术的皮毛才能活到现在,沈书书道:“你想啊,三个月来这么一次,人都是肉长的,次次亏损精气,命数怎么可能长?我要是他早就不想活了,他能坚持到来见你已经算是烧高香了。”

    最让人恐怖的不是死亡,一刀下去不过碗大的一个疤,痛快,没有挣扎,那算是走得好。

    最恐怖的是一日日的折磨,没有尽头,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要疼上一回,也不知道这种疼什么时候是个头。

    不仅如此,顾羿以为徐云骞不要他了,他内心无依无靠,活下去只为了杀了曹海平。自从十年前开云寨一别,他就走上了一条孤绝的道路,徐云骞这时候才知道乙辛说的不想活是什么意思。

    沈书书说完,那边道童搬着浴桶进来,黑色的苦药一桶桶倒进去,药草味儿顿时充斥开来,沈书书伸出手去试水温,道:“加把柴。”

    旁边的小道童闻言去添柴,沈书书道:“把他衣服脱了。”

    徐云骞看了一眼沈书书,他现在能信任的只有一个沈书书,他脱掉顾羿的衣服,他之前在白麓城只是简单地掀开顾羿的衣袖和裤袜,大概看了看乙辛说过的几个地方,这么一看,顾羿身体上简直没有几块地方是完好的。

    徐云骞把顾羿打横抱进浴桶,顾羿满目疮痍的身体很快就浸入其中,徐云骞问:“有用吗?”

    任何一个大夫都不乐意别人质疑他的医术,沈书书顿时板着一张脸:“你不信我别找我。”

    徐云骞知道沈书书医术一直是剑走偏锋,治病也比别人怪异,没有再质疑。

    顾羿的脑袋靠在木桶边缘,刚开始毫无反应,沈书书也一直皱着眉,一边试水温一边让人添柴,柴火烧得太旺,屋内水汽蒸腾,顾羿身体都被烧红了,脸色被蒸出一层薄薄的粉色。

    大约过了小半个时辰,顾羿才有了点反应,他胸口开始起伏,胸前的水纹在动。

    刚有了点苗头,顾羿嘴角开始溢出血迹,徐云骞问:“这怎么了?”

    沈书书懒得跟他解释医理,道:“他快死了,总得下点猛药吧?”到这个份儿上,沈书书才管不着顾羿到底是不是舒服,实际上这一招挺疼的,不比毒发时好受多少,沈书书就是想让顾羿醒一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