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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随着一阵杂乱仓促的脚步声,史大夫打头走进了里屋,他衣衫凌乱,棉袍子的外头来不及系上腰带,就那么散着。跟他一起来的小徒弟更是夸张,把中衣穿到了棉袍的外头,可见他们来的有多着急。

    我赶紧把床边的位置让开,看着史大夫给海瑾天把脉,很快他就冲小徒弟吩咐道:“照老方子煎药,要快!”

    张妈赶紧领着小徒弟到外头准备煎药去了,而屋里的史大夫从带来的箱子里取出一个整齐的牛皮包袱,在圆桌上轻轻摊开,原来是一整排亮闪闪的银针。

    他对我说:“少奶奶,劳烦将少爷的上衣除去,老夫要为少爷施针。”

    “是!”一直处于心慌意乱中的我听到他的话倒是镇定了一些,赶紧将海瑾天扶着坐起来,然后动手脱掉他的上衣。

    海瑾天见我双手在微微颤抖,说:“别担心,没事的。”

    我心里难过,嗓子眼里堵得紧紧的,居然说不出话来。

    “少奶奶不用担心,待老夫施针过后,少爷必无大碍。”史大夫开口了。

    海瑾天说:“你看大夫也这么说了,你别担心了,帮我打些热水来,一会儿我定会大汗淋漓,你帮我用热水抹身。”

    我见他强自镇定的安慰我,忽然觉得自己不能就这么慌了手脚,于是抹掉眼角渗出的泪:“我这就去。”

    然后又对史大夫说:“劳烦您了。”

    史大夫很客气的说:“少奶奶且宽心,一炷香之后将热水送进来即可。”

    我走出去,关上了里屋的门,然后去两间小屋子那儿找到张妈他们。那小徒弟已经将衣裳换了过来,蹲在地上十分谨慎地守着一个炭火炉上的小药罐。

    见到我,张妈说:“少奶奶是要做什么?”

    “来煮些热水。”

    “已经在煮了。”张妈道。

    我见角落里的铜壶已经冒出了热气,小桌子上也摆了齐齐整整的铜盆和几条干净的布巾,就说:“有劳了。我什么忙也帮不上。”

    “您是少奶奶,没有什么事儿需要您来帮的。”

    “我知道的。可是看到相公那么难受,我却什么忙也帮不上,心里……挺难受的。”

    停了一会儿,张妈说:“少爷这是小时候落下的病根子,每年天冷的时候都会发作个一二次,幸好史大夫是从小就照看少爷的,所以每回发病的时候都能很快的对症下药。”

    原来是这样,我想起了吴婶跟我说过,海瑾天似乎有什么旧疾,只是那回没有详说。

    “请教张妈,不知道相公落下的是什么病根呢?”

    “少奶奶想知道的话,请自己去问少爷吧。我们做下人的,也不懂这些。”张妈又道:“方才史大夫有说什么时候能进去么?”

    “哦,说是一炷香之后。”

    张妈不再说话,只是走到一个矮橱边,从里头拿出一只大碗并一只瓷勺,然后放在一个托盘上。

    这时候外头又响起一阵脚步声,稀稀疏疏约莫三四人的样子,张妈一听见就迎了过去,当头的一人问道:“张妈,少爷的情况怎么样了?”

    我听出这个人的声音,知道他是一向跟着海瑾天的小厮五顺,往外看了一眼,见到五顺的身后还跟着几个年纪大的家里人。

    “史大夫正在用针,我们一会儿会把药送进去,你们先别惊动了老太太。”张妈说。

    “只要少爷没事儿就好,我可担心坏了!”五顺说。

    “你担心?我瞧你睡得死猪一样,这么晚才赶过来。”

    “我这不是去叫几位管事的大哥了么?我一个人担待不起啊。”

    “呸!少浑说!你给我好好在这儿守着!”

    五顺赶紧应承着,然后往小屋子里头走,冷不丁迎面看见了我,他愣了一下,才低头唱喏:“见过少奶奶。您一定受惊吓了吧。”

    “倒也没有。”

    五顺跟着海瑾天颇有些年头了,在这海家也算是有些地位的,不过对我倒还挺客气的,这时还安慰我说:“头一回见到少爷发病,受惊吓也是正常的。您别看少爷挺壮实一人,可再壮实也扛不住这病啊痛啊的。不过甭太担心的了,少爷过一阵子就会好了。”

    “恩,我只希望菩萨保佑,让他快些好起来。”

    五顺笑笑:“那您可要多替少爷祈些福,少爷一定好得快些。”

    “五顺,时候差不多了,过来帮手。”张妈插嘴道。

    “好嘞。”

    张妈往铜盆里舀了一勺凉水,再拎起铜壶将滚烫的热水倒了进去。那小徒弟也用抹布垫着小心翼翼地把黑乎乎的药汁倒进了大碗里。

    我说:“我来端药吧。”

    五顺说:“那可不成,有我们在,哪能让少奶奶亲自动手呢?”

    我只能作罢,跟他们一起回到主屋里。史大夫已经扎针完毕,正在动手收拾银针。

    我一个箭步就奔向了床边,只见海瑾天满身大汗,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一般。他的面色不再发青,可是整个人看起来像是耗尽了全身的力气,精疲力竭了。

    这扎针的过程,到底有多痛苦?

    我咬住下唇,轻轻握住了他的手:“我帮你擦身。”

    很费力地深吸一口气,表情略见轻松:“好。”

    从张妈手里接过铜盆放在床的踏板上,然后浸透布巾,拧干,很小心地开始帮他擦身。

    从脸开始,再到颈脖,再到胸膛,再到双臂,我能感觉到他本来强健有力的身躯充满了力尽之后的虚脱感。

    我几乎不敢大力,生怕弄疼了他,让他痛苦上再加痛。

    “少奶奶,少爷该喝药了。”史大夫在身后道。

    “我来喂吧。”我把布巾放回铜盆里,接过张妈取来的干净内衫给海瑾天穿上,然后在五顺的帮助下扶他坐起来,一勺一勺喂他喝下药。

    “好了,让少爷睡吧,一觉醒来,应该就轻松很多了。”史大夫说。

    “是,多谢您了。”

    “少奶奶何须道谢,此乃老夫的本分。您在此间陪着少爷吧,我们在外间守着。”

    张妈道:“史大夫去那头歪着吧,我给您拿些毛褥子来。”

    “好,好,再有些热乎乎的宵夜吃就更好了。”

    五顺说:“早叫人备下了,史大夫尽量吃尽量喝。”又回头问我:“少奶奶想吃些什么,一会儿我给您送进来。”

    我摇摇头:“不用,我什么也不想吃。”

    “是。”五福笑了笑,跟众人一起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