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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天早上,我的伙伴心情压抑而郁闷,陷入沉思冥想之中。他那一向机警而讲求实际的性格,往往会受这种不佳情绪的影响。

    “你看到他了吗?”福尔摩斯问道。

    “你是指刚刚离开的那个老头吗?”

    “对。”

    “不错,我在门口看到了他。”

    “你认为他的情况如何?”

    “一个值得同情、无所事事、潦倒不堪的老家伙。”

    “华生,你说得对极了。值得同情、无所事事。不过,难道整个人生不就是值得同情、无所事事的吗?他的故事,不正是整个人类的浓缩吗?我们积极追求,总想抓住什么。但最后我们手中剩下什么呢?梦幻泡影,或者比梦幻泡影更糟的痛苦。”

    “这老头是你的一个委托人吗?”

    “对。我想,应该这样说他。他是苏格兰场打发来的,犹如医生把他们治不了的病人转给会治疑难杂症的江湖郎中一般。警察们说自己已经无力回天,不管发生任何事情,病人的情况也无法比现状更坏了。”

    “这是怎么回事呢?”

    我的伙伴从桌子上拿起一张油腻腻的名片,介绍道:“乔赛亚·安博利。他说自己是布里克福尔与安博利公司的股东,他们是颜料商人,在油料盒上,你可以发现他们的姓名。他积蓄了一笔钱财,61岁时退休,在刘易萨姆买了一栋房子,忙碌了一辈子以后,终于可以歇下来了,人们普遍认为,他的老年算是有保障了。”

    “的确如此。”我说道。

    我的伙伴瞧了瞧他在信封背面草草写下的记录。

    “华生,他是1896年退休的。第二年娶了一个比自己年轻20岁的女子。若玉照没经过处理的话,他太太就是个很漂亮的女子。生活条件优越,又有漂亮的太太,又有闲暇时间,在他眼前好像是一条阳关道。但正如你看到的,两年之内,他已经变成世界上最潦倒不堪、境遇悲惨的老家伙了。”

    “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

    “华生,老套的故事了。一位背信弃义的朋友与一个轻佻的太太。安博利有一个爱好,就是下象棋。在刘易萨姆离他家不远的地方,住着一个青年医生,也是一个象棋爱好者。我记下了他的姓名,叫雷·欧内思特。他经常到安博利家里去,逐渐地,欧内思特和安博利太太之间的关系就密切起来,因为我们这个倒霉的委托人外表没有任何吸引异性的地方,无论他如何有多少内在的美德。然而就在上个礼拜,欧内思特和安博利太太私奔了——不知所踪。更要命的是,轻佻的太太把老家伙的密码箱也带走了,里面有安博利大部分的积蓄。我们能帮他找到太太吗?能找回他的钱财吗?这对我们来说,虽然是个普通的问题,但对安博利而言,却是无比重要的大事了。”

    “你预备如何着手?”

    “亲爱的华生,那要看你预备怎么办了——若你理解我的话。你是清楚的,我已着手处理两个科普特主教的案件,今天正是此案最要紧的关口。我实在离不开去刘易萨姆,但现场的证据又很重要。安博利一再坚持要我去,但我说明了自己的难处,最后,他同意我派个代表去。”

    “好吧!”我说道:“我必须承认,我并没有胜任此事的强烈自信,但我愿竭尽所能。”

    于是,在这个夏天的午后,我出发去刘易萨姆。但我一点儿也没预料到,我参与的案件一星期之内会成为全国讨论的热门话题。

    那天晚上,我回到贝克街向福尔摩斯汇报情况时,已经很晚了。我的伙伴伸开瘦削的四肢,躺在深陷的沙发中,从烟斗里缓缓吐出一个又一个烟圈。他睡眼惺忪,若非在我的叙述过程中停顿或有疑问时,他睁开一半那对灰色的锐利发亮的眼睛,用探索的目光看着我,那么,我一定会以为,他已经睡着了。

    “乔赛亚·安博利的住所名叫港湾。”我介绍道:“我想,你会感兴趣的,亲爱的福尔摩斯,港湾犹如沦落下层的穷贵族。你清楚那种地方的,色彩单调的砖路、令人眼睛厌倦的郊区公路,就在它们中间,有一个具有古典意味的、颇为舒适的孤岛,那就是安博利的家。晒得发硬的、长着苔藓的高墙环绕着四周,这种墙——”

    “华生,别像写诗一样。”我的伙伴严厉地纠正我说:“那只是高的砖墙!”

    “不错。”

    如果不是问了一个在街头抽烟的人,我真找不到安博利的住所港湾。我应当提一下这个人。他是一个身材颇高、皮肤黝黑、长着大胡子的有军人气质的人。对我的问询,他点了点头,并且用一种奇特的有疑问的眼神瞥了我一眼,这令我过后依然记忆犹新。

    “我还没进门,就看到安博利走下车道。今天早上,我只是匆匆瞥了他一眼,就已经感到他是一个奇特的老家伙,在日光下,他的面目就显得更加反常了。”

    “华生,这个我已经研究过了,但我还是愿意听一听你的印象。”我的伙伴鼓励我说。

    “我感到,他弯着的腰,真正像是被生活的困苦压弯了似的。其实,他并不像我最初想象的那么体弱,他的两腿虽然细长,但肩膀和胸部的骨架却很阔大。”

    “他左脚的鞋起了皱,但右脚平直。”“我没注意。”

    “你当然难以注意。我发觉,他用了假腿。不过,请你继续往下说吧!”

    “他摘掉旧草帽,露出来灰白色的头发,他那严酷的神情、布满深深皱纹的脸,给我的印象很深。”

    “好极了,华生。他说了什么话?”

    他对我大诉其苦,我们一块儿从车道走过,当然,我仔细地查看了四周,我从没见到过这样荒乱的住所。花园里,丛生的杂草令我觉得,这儿的草木似乎从未经过修整,可以说是任凭其自由生长。我真不清楚,一个漂亮的女子,如何能面对这种荒乱的情形。房屋也同样破旧不堪,这个倒霉的老头好像也觉察到了这一点,他正企图进行修整,一桶绿色的油漆放在大厅中央,他顺手拿起一把大刷子,示范了一下油漆室内的木头建筑部分。他将我带进黑暗的书房,我们长谈了一番。你本人没去,令他颇感失望。

    他说:‘我不敢奢望,像我这样一个卑微的人,特别是在我经济上惨遭不幸以后,能赢得像福尔摩斯先生如此著名人物的关注。’

    我告诉他,这与经济无关。

    他说:‘当然,这对福尔摩斯先生来讲,是为了艺术而艺术;但从犯罪艺术的角度来考虑,这事是非常值得研究的。华生医生,人类的禀性——最恶劣的就是背信弃义了!我何尝拒绝过我妻子的任何要求呢?有哪个女子比她更受宠爱?还有那个年轻的医生——我简直就把他当做自己的亲生儿子一般看待。他可以自由出入我的住所。瞧一瞧,他们是如何背叛我的!噢,华生医生,这真是一个好可怕……好可怕的世界呀!’

    这就是他一个多钟头谈话的主题。看起来,他从未怀疑过自己的妻子会与欧内思特医生私通。除了一名女仆——白天上工、下午6点回家以外,他们夫妇独自居住。就在出事的当天夜里,安博利为了使太太开心,还特别在干草市剧院二楼预订了两个座位。临行前,安博利太太说头痛,推辞不去,老头只好独自一个人去了。看起来,这是真话,他还掏出了为太太买的那张未用过的票。

    “这是很值得关注的——很重要。”我的伙伴说道,我这番话引起了他对此事的巨大兴趣。他说:“华生,请继续说,你的讲述很吸引人。不过,你亲自查看那张票了吗?或许你没记住号码吧?”

    “号码?噢,我恰好记住了。”我颇为自豪地说道:“三十一号,恰巧跟我大学时代的学号一样,因此我就记牢了。”

    “华生,这太好了!那么说,安博利本人的位子不是三十号,就是三十二号。”

    “不错,”我有点迷惑不解,说道,并且是第二排。

    “这令我很满意,他还说些什么?做些什么了?”

    “他请我看了看他称之为‘保险库’的屋子,真是一个名副其实的保险库,像银行里一样,有铁门、铁窗等,他说,这是为了防盗。但是,他妻子不知何时复制了钥匙,一共取走了价值7000英镑的现金、债券。”

    “债券?他们如何处理呢?”

    “安博利说,他已交给警察局一个清单,希望这些债券无法售出。午夜,他从剧院一回到家中,就发现被盗了,门窗是打开的,妻子与欧内思特私奔了。没有留下任何信或消息,此后,他也没听到一点儿他们的音讯,他很快报了警。”

    我的伙伴思考了几分钟。接着问道:“你说,他正在刷油漆,他油漆什么地方呢?”

    “他在油漆过道。我提到的这间屋子的门等木头建筑部分,都已经漆过了。”

    “你不感到他在此时干这种活,很奇怪吗?”我问过,他自己是如此解释的;‘为了排遣心中的烦恼、痛苦,人总要做些什么。’当然啦,这有点儿反常,但他本来就是个反常的怪人。当着我的面,他撕毁了妻子的一张照片,他是在暴怒之下撕的。他尖叫道:‘我再也不愿看到她那张脸了。’

    “华生,还有什么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