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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眼前,披露出来已经不碍事了。”这就是福尔摩斯的回答。10年来,当我第10次要求公开发表以下这段故事时,我的伙伴如此简单地答复了我。于是,我终于获得准许,把我的伙伴一生当中这段重要的经历公之于众。

    我与福尔摩斯都有洗桑拿浴的嗜好,在蒸气弥漫的小屋子里,在那浑身舒坦得懒洋洋的氛围中,我总感到,我的伙伴比在其他地方更平易近人、更爱聊天。在北安朴顿街浴室的楼上,有一个清静的角落,两个躺椅并排放着。我叙述的故事,就从我和福尔摩斯躺在这个地方开始的,那是1902年9月3日。当时,我问福尔摩斯有什么令人感兴趣的案件,作为回答,他忽然从裹着身子的被单里伸出他那长而敏捷的手,从挂在一旁的上衣口袋里掏出一个信封来。

    “这或许是一个喜欢小题大做、自高自大的笨蛋,不过,或许真是一个生死攸关的问题。”我的伙伴一边把信纸递给我,一边说道,“我所了解的,也就是信上说的这么一丁点儿。”信是昨天夜里从卡尔敦俱乐部发出的。上边写道:

    “詹姆士·戴默里爵士谨向歇洛克·福尔摩斯先生致意:兹定于明天下午4点半登门拜会,有无比棘手的要事请教,务必指点迷津。若蒙允许,请打电话至卡尔敦俱乐部告知。”

    “华生,不用多说,我已经跟他约好了。”当我把信递回去时,我的伙伴说道,“你知道有关代莫雷这个人的情况吗?”

    “我只知道,这个名字在社交界如雷贯耳。”“我还可以多告诉你一点儿,他向来以善于处理那些不适合在报上刊登的棘手问题而著名。你可能还记得,在办理哈莫伏特遗嘱案时,他与刘易斯爵士的谈判吧!他是一个鲜于世故的具备外交本事的人。因此,我敢说,这回他很可能不会是虚张声势,他真正需要我们的帮助了。”

    “我们的帮助?”

    “是的,华生,若你肯帮忙的话。”“我感到荣幸之至。”

    “那么,记住时间是下午4点30分,在此之前,我们暂时将这个问题放在一边。”

    那时,我住在安后街的寓所里。在约定的时间以前,我已经赶到贝克街了。

    下午4点30分整,詹姆士·戴默里爵士来了,用不着我去过多描述他,因为很多人都记得他那率直、开朗的性格,宽宽的刮得十分干净的面颊,尤其是他那圆润、快活的声调;他那灰色的爱尔兰眼睛,显露出诚挚、率真;他那富有表情的嘴唇,微笑着,蕴含着机智、幽默;他的礼帽发亮,身着深黑色的燕尾服。总而言之,他身上每一个地方,黑缎领带上的镶珠别针,发亮的皮鞋上的淡紫色鞋罩,等等,都显示出他那有名的讲究衣装的习惯,这位雍容、魁梧的贵族绅士似乎完全支配了这间小屋。

    “我做好了在这里遇到华生医生的准备。”詹姆士·戴默里爵士鞠了一个躬,说道,“他的合作或许是很有必要的,福尔摩斯先生,因为这次我们要对付的,是一个习惯使用暴力、胆大包天的家伙。可以这样说,他是全欧洲最危险的人物之一。”

    “我从前的几个对手,都曾有过这个尊称。”我的伙伴微笑着说,“你不吸烟吧?那就请准许我点燃烟斗。若你说的这个家伙比已故的默利亚帝教授,或如今还活着的塞巴斯蒂安·莫兰上校还危险的话,那么,他倒是值得会一会的。他的大名是什么?”

    “格鲁纳男爵,你听说过吗?”

    你是说,那个奥地利的杀人犯么?

    詹姆士·戴默里爵士举起戴着羔皮手套的双手,哈哈大笑,说道:“福尔摩斯先生,真有你的,什么都瞒不过你。这么说,他已经被你列入杀人犯名单啦?”

    “注意欧洲大陆上的犯罪案件,是我的重要工作,只要是读过布拉格事件新闻报道的人,谁会怀疑这个家伙的滔天罪行呢?只是因为一个纯技术的法律条款,以及一位重要证人莫名其妙的死亡,他才逃脱了法律的制裁!当石朴路根峡谷刚一发生所谓‘事故’的时候,我就确定,他的太太是被他谋杀的,如同我亲眼目睹一般。我也知道,他已经来到了英国,并且预感到,迟早他会给我找点活儿干的。那么,格鲁纳现在怎么了?我想,这次该不会是旧悲剧的重演吧?”

    “不是,这次情况更加严重。尽管制裁犯罪很重要,但防患于未然更重要。福尔摩斯先生,目睹一个令人恐怖的事件,一种残酷的情景在你面前逐渐清晰起来,明知道它会导致什么后果,又无法加以阻止,这真可怕。一个活人,还有比处于如此的境地更难受的吗?”

    “是啊!”

    “我想你会同情这个委托人的,我代表他前来。”

    “我没料到,你只是中间人。那么,委托人是谁呢?”

    “福尔摩斯先生,我请你不要追究这一问题。我一定要做到,使委托人的姓名不牵扯进这个案子,他的动机是绝对纯粹而高尚的,但他不愿意透露姓名。当然,你的报酬是不成问题的,并且你能够完全自由行动,我想,委托人的姓名应该没多大关系吧?”

    “对不起。”我的伙伴说,“我只习惯于案件的一边是谜,若两边都是谜,那就太令人郁闷了。詹姆士·戴默里爵士,这样的话,我就只能拒绝参与这个案件了。”

    詹姆士·戴默里爵士不禁慌了起来,他那素来开朗、灵动的脸孔,因为激动、失望而变得阴云密布。

    “福尔摩斯先生,你绝对不清楚,你如此做会有什么后果?”他说道,“你太使我为难了。我敢说,若是我把真实情况完全告诉你,你就会以为办理这个案件确实是值得自豪的,但我的诺言又不准许我全盘托出,至少,让我把可以说的都说出来,好吗?”

    “好的,但有一点,我一定要说明白,我并没有应允你什么。”福尔摩斯说道。

    “我同意。首先,你肯定听说过得默维尔将军吧?”

    “在楷博尔战役中出名的得默维尔吗?我听说过他。”

    “将军有一个女儿,名叫维奥莱特·得默维尔,充满青春活力,富有钱财,外貌漂亮,多才多艺,从各方面来说,都是一个特别优秀的女性。我们要千方百计从格鲁纳魔掌之中营救出来的正是将军的这个女儿,这个可爱而纯真的女子。”

    “你是说,格鲁纳把维奥莱特小姐控制住了?”“对女人而言,是最强有力的控制——爱的控制。格鲁纳这个家伙,你或许听说过,英俊无比,风度翩翩,语调柔和,又富有那种女子所喜欢的罗曼蒂克而充满神秘的神态。据说,许多女人都甘心任他摆布,他也充分地利用了这一优势。”

    “不过,像格鲁纳这样的人,如何会遇到维奥莱特小姐这样尊贵的女子呢?”

    “哦,那是一次维奥莱特小姐在地中海乘游艇旅游时的事。尽管当时组织者对游客有所限制,但都是自己负担旅游费用的,组织者不太清楚格鲁纳的情况,等知道时已经迟了。这个混蛋缠住了尊贵的维奥莱特小姐,他百分之百地赢得了她的芳心,仅仅说她爱上了他是完全不够的,她对他痴心一片,完全被他迷住了,似乎这世界除了他就没有其他男人了,她不准许其他人说他的坏话,我们千方百计去纠正她的疯狂行为,但没有丝毫作用。简单地说,她决定下个月就嫁给他,因为她已到了法定结婚年龄,意志犹如钢铁一般,我们实在不清楚如何才能阻止住她的疯狂行为。”

    “她听说过那个发生在奥地利的案件了邑吗?”“这个狡诈的混蛋已经把他从前的每一个社会丑闻都告诉了她,不过,他总把自己描绘成一个无辜的人。她绝对相信他的说法,其他人的话她完全听不进去。”

    “你无意中已泄露了你那委托人的名字了,肯定就是得默维尔将军。”

    詹姆士·戴默里爵士有些坐立不安了,说道:“本来,我顺着你的话就可以瞒过你,不过,这并非事实。老得默维尔已经垂头丧气了,这个原本坚强的老军人已经被这件事搞得抑郁消沉,他已经丧失了过去那久经战火考验的勇气,变成了一个衰弱不堪的老人,再也没有任何精力去跟这个英俊强壮的奥地利混蛋较量了。我的委托人是一个和老得默维尔相交多年的老友,从维奥莱特小姐的儿童时代就像她父亲一般地关怀她,他无法眼睁睁地看着悲剧发生,而不去阻止它。这样的事,伦敦警察厅难以插手,请你负责这个案件,是他亲自要求的,然而,就像我刚才所说,他特别提出一个条件,那就是不能把他牵扯到这个案件当中去。我也清楚,福尔摩斯先生,以你的本领,通过我查出我的委托人是谁并不困难;但我请求你以名誉做担保,你必须不要这样做,千万不要打破这个谜底。”

    我的伙伴有些异样地微微一笑,说道:“我可以担保,我还要对你说,你说的案件令我产生了兴趣,我愿意负责。不过,我如何跟你联络呢?”

    “在卡尔敦俱乐部,就可以找到我,若有万分紧急的情况,有一个秘密的电话号码:××·31。”

    我的伙伴把电话号码记了下来,依旧微笑着把打开的通讯录放在膝上,坐在那儿问道:“格鲁纳现在的住址是……”

    “金斯敦附近的弗农宅邸,是个大宅子,这混蛋不知做了什么投机生意,走大运发了大财,这使他成为更不好对付的对手了。”

    “眼下,他待在家里吗?”“不错。”

    “除此之外,你可不可以再提供一些其他的有关格鲁纳的情况?”

    “他有一些比较花钱的爱好,比如,他爱养马。有一个时期他经常在赫林汗玩马球,后来,关于他的布拉格事件传扬出来,他不得不离开。他还收藏不少书籍、名画,对艺术品有偏好。我听说,他是一个公认的中国陶瓷方面的权威,还就此写过一部书。”

    “不凡的才能。”我的伙伴评价说,“有名的罪犯往往都有这种才能,我的老相识查理·皮斯是不错的小提琴演奏者,闻来特也是一个不凡的艺术家,此外,还有不少案例。好吧,詹姆士·戴默里爵士,请你通知你的委托人,我会着手研究格鲁纳这个家伙。眼下,我能说的就是这些,我个人还有其他的情报来源,我相信,我们总会找到某种办法来改变局面的。”

    詹姆士·戴默里走了之后,我的伙伴坐在那儿,很长时间陷入沉思中,似乎已经忘却了我的存在,终于,他突然回过神来,问道:“华生,你对此有什么看法?”

    “我认为,你去拜会一下维奥莱特小姐本人最佳。”

    “亲爱的华生,你仔细想一想,她那可怜的老父亲都打动不了她,我这个陌生人可以吗?当然,若没有其他办法,这个建议还是值得试一试的。但我认为,我们得从另一个角度开展工作,我以为,辛伟尔·约翰逊或许能帮助我们。”

    在我所记录的福尔摩斯回忆录中,还未提及辛伟尔·约翰逊此人,这是因为,我极少从我的伙伴晚期的经历中选取材料,辛伟尔·约翰逊在本世纪初才成为我的伙伴的有力助手之一。最初,他作为一个恶棍出了名,并在巴可荷思特监狱两次服刑,后来他改过自新,投效我的伙伴,在伦敦黑社会里充当福尔摩斯的耳目,他提供的情报经常被证明是十分重要的。若他当的是警方的“卧底”,那么,他早就暴露了。因为他参与的案件从不直接上法庭,所以,他的“卧底”活动始终未被同伙识破。又因为他有过两次服刑的名声,所以他可以随意出入伦敦的每一家夜总会、赌场和私家旅社等处所,再加上他锐敏的目光、灵活的头脑,他成为了一个收集重要情报的理想“卧底”,现在,我的伙伴要找的就是此人。

    关于福尔摩斯当时采取的行动步骤,我不可能随时掌握,因为我也有自己的业务急需处理。但是,有一天晚上,我在欣奇森餐馆与福尔摩斯会了面,我们坐在临街窗前的小餐桌旁,俯瞰思特岚大街上人头攒动的人海,福尔摩斯给我讲述了最近的一些情况。

    “辛伟尔·约翰逊正在积极四处活动。”福尔摩斯说,“说不准,在黑社会的阴暗角落里,他能打探到一些重要的消息,只有在罪犯的大本营里,我们才能探听到一些秘密。”

    “但是,既然维奥莱特小姐连眼前的事实都不相信,那么,无论你有任何新发现,又如何能使她改变看法呢?”

    “华生,谁敢说呢!对男人而言,女人的心是一个不可思议的谜。杀人罪或许能够得到宽容或谅解,但小小的违法行为或许会刺到痛处,格鲁纳对我这样说……”

    “这混蛋对你说话啦?”

    “哦,是的,我还没告诉你我的所有计划。华生,我喜欢直接跟我的对手待在一起,我喜欢面对面地观察一番,他究竟是个什么人物。在我对辛伟尔·约翰逊下了指令以后,我就上了一辆马车,直到金斯敦,拜访了这个心情愉快的男爵。”

    “他认出来你是谁了?”

    “应该是。因为我递了我的名片。他应该是一个杰出的对手,像冰一般冷静,有着温柔的语调,外表和顺得犹如是你的一位上等社会的顾问医生,但内在的阴险毒辣却跟眼镜蛇一般。他是个有良好教养的真正的罪犯贵族,在他得体的社交礼仪下边,覆盖着犹如坟墓一般的可怕阴森。是的,我的确很高兴,有人请我来对付这个男爵。”

    “你刚才说,他很随和,很健谈?”

    犹如一个逮住了老鼠的猫在满足地喵喵叫一般,某些人的随和、健谈比气质粗犷者的暴力更可怕,格鲁纳说话是很独特的。

    我们一会面,他就说:‘福尔摩斯先生,我早就料到会见到你,很可能是得默维尔将军请你来阻止我和他女儿结婚的,是吧?’

    我没有否认这一点。

    格鲁纳说:‘这样做,你将毁了自己过去的良好名声,本来,你确实是名不虚传的,不过,这个案件你绝对没有成功的希望。你会白费时间、精力,更不必说很可能会招致危险。我劝你还是急流勇退吧!’

    我说:‘巧得很,这正是我想对你说的劝告。男爵阁下,对于你的才能智谋我非常敬重,今天与你相见,这种敬重也没有一丝一毫地减少。请准许我不客气地说一句,谁也不愿把你过去的所作所为抖露出来,搞得你不自在。过去的已经过去,眼下,你是一路顺风,但若你坚持要娶维奥莱特小姐的话,那么,你就会树立一群仇敌,他们绝对不会善了,非搞得英国容不下你不可,你这样做值得吗?放手方为上策,若把你过去的所作所为传到维奥莱特小姐的耳朵里,那么,对你而言将是不愉快的。’

    格鲁纳的鼻子底下有两撮黑油油的胡子,就像昆虫的触须一般,当他听着我上面这番话的时候,这两撮胡子颤动着,终于,他轻轻地笑出声来。说道:‘福尔摩斯先生,请原谅我无礼的笑声,但看着你手中没牌,却硬要豪赌一把,实在让我感到好笑。我知道,没有人会把它做得更好了,但都一个样,那到底是很可怜的。说实话,福尔摩斯先生,你连一张花牌也没有,只有很小的牌而已。’

    ‘你认为是这样吗?’

    据我所知,是这样的。对你明说吧,因为我手里的牌好极了,告诉你也没关系。我幸运地得到了维奥莱特的一片痴情,我已经把我过去经历的每一个不幸事件都一清二楚地告诉了她。我还告诉她,或许有一些别有用心的人——我希望你知道自己在此事上的分量——会来劝告她,我已预先告诫了她,如何应付像你这样的人。福尔摩斯先生,你可能听说过催眠术的暗示方法吧?那么,你会发现,这种暗示会起到多么巨大的作用,对一个有个性的人使用催眠术,而不必去采取那些无聊的手段或平庸的做法。因此,维奥莱特对你这样的人是有准备的,无疑,她也会接见你,因为她对父亲的意志是顺从的——除了嫁给我以外。

    华生,你瞧,这就没什么可以再说的了,因此,我就尽量泰然自若地告辞了,不过,当我的手刚放在门把上时,格鲁纳叫住了我。

    ‘对了,福尔摩斯先生。’他问道,‘你认识法国侦探乐卜仑吗?’

    我说:‘知道。’

    格鲁纳继续问道:‘你了解他发生了什么事吗?’

    ‘我听说,他在萌玛特区被流氓打成重伤,终身残废。’

    格鲁纳洋洋得意地说:‘正是如此。说来真巧,在那一个礼拜以前,乐卜仑曾调查关于我的案子。福尔摩斯先生,你不要插手,因为这是个倒霉的活儿,有好几个家伙都已经自讨苦吃了。我对你的最后忠告就是:请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我们两不相干。再会!’

    华生,你看,情况就是这样,目前,你已经清楚事态的发展了。

    “看起来,这是个危险人物。”我说道。

    “极端危险的家伙。我不怕他恐吓,但他倒是这方面的一流人物。”

    “亲爱的福尔摩斯,你不能不管这事吗?维奥莱特小姐嫁不嫁他,真有这么大的关系吗?”

    “若他的确谋杀了他的前妻,我看,这案件还是有重大关系的。并且,这是一个多么非同寻常的委托人啊!好吧,先不谈这个了,喝完咖啡,你最好可以跟我回家,辛伟尔在家等着向我报告呢!”

    我见到了辛伟尔·约翰逊,这是一个身材魁梧、举止粗鲁的家伙,赤脸,好像患坏血病的样子,只有那一对灵动的黑眼睛,仿佛是他那内在的狡诈头脑的唯一表征。看起来,他似乎刚跳进过他那独特的世界,因为他带出来一个人,就是那个坐在他身边的年轻女子,身材苗条,但脾气急躁。她的脸色紧张而苍白,尽管她年轻,但却显露出无比颓废、忧伤所造成的憔悴神态,令人一眼就看出,岁月在她脸上留下了可怕的痕迹。

    “这是基蒂·温特小姐。”辛伟尔·约翰逊胖胖的手一摆,算是做了介绍,他说:“她是百事通——好,还是让她自己来说。福尔摩斯先生,接到你的纸条不到一个钟头,我就把她给带来了。”

    “要找到我,并不困难。”基蒂·温特说,“我总是待在伦敦的地狱里。辛伟尔和我是一个地址,我们是老伙伴了,胖子,是不是?不过,他妈的!有那么一个混蛋应当下十九层地狱,要是世界上还有公道的话!这混蛋就是你要对付的那个家伙,福尔摩斯先生。”

    我的伙伴微微一笑,说道:“温特小姐,我看,你是愿意帮助我们的。”

    “若我能协助你叫他得到应有的下场,那我会老老实实地跟你走。”基蒂·温特咬牙切齿恶狠狠地说道。在她那苍白的面孔、急切的神情上、冒火一般的眼睛里,流露出无比强烈的仇恨,那是男人永远也达不到、仅有极少数女人才能达到的仇恨的巅峰状态。

    “福尔摩斯先生,你用不着了解从前的我,那是毫不相干的。不过,我现在的这个样子,却是格鲁纳造成的。我真希望,能把他拉下马。”她双手向空中抓着,说道,“上帝呀,若我可以把他也拉到那个他往里推下了不少人的深渊里,那该多好啊!”

    “你了解眼下的情况吗?”

    “胖子已经告诉我了。这一次,那个混蛋是要对另一个傻女人下手,还说要娶她。你是要阻止这件事的发生吧?当然,你是了解这个混蛋的,一定要阻止任何一个精神正常的清白女孩子,跟他待在一起。”

    “不过,困难在于,她精神并不正常,她疯狂地爱上了他,有关他的所有情况,他都改编对她说了,使她对什么都不在乎。”

    “她已经知道那个谋杀事件了?”“知道了。”

    “上帝呀,她胆子可真大!”

    “她以为,这都是对他的诽谤。”

    “你为什么不将证据放在这个傻女人的鼻子下面,让她仔细看一看?”

    “我就是这样认为的,但你能协助我们这样做吗?”

    “我不就是活生生的证据吗?要是我站在她面前告诉她,那个混蛋是如何对我的……”

    “你肯这么做?”

    “为什么不肯呢?”

    “这倒可以试一试。但是,他已经向她忏悔自己的罪过了,而且已经得到了她的宽恕,我看,她是不会再谈这些问题的。”

    “我愿打赌,他绝不会把一切情况都告诉她。”基蒂·温特说道,“除了那个轰动社会的谋杀案以外,我还听闻过一点儿有关他的另外两个谋杀事件,他总是用他那习惯运用的温和的腔调说到某个人,接着直视着我的眼睛说:‘在一个月以内,他就会死!’这些并不是他的危言耸听。但我当时什么也不在意——你看,那时我也爱上他了。那时,他的行为对我而言,就像对目前这个可怜的傻女人一样。不过,有那么一件事深深震撼了我。不错,上帝,要不是他那张狡诈而又甜言蜜语的嘴拼命解释、安慰我,当天晚上,我就离开他走了。那是一个笔记本——一个带锁的黄皮本子,外边有他的金质家徽。那天晚上,他十有八九是喝醉了,否则,他绝不会给我看那个笔记本。”

    “笔记本里究竟有什么?”

    “告诉你吧,福尔摩斯先生,这混蛋喜欢收集有关女人的东西,并且以此而骄傲,就像有人喜欢收集蝴蝶标本一样。他把有关女人的信息都收在那个笔记本里头,芳名、玉照、交往的细节,关于这些女人所有的信息。这是一本无比下流无耻的兽性行为的记录,其他男人,即使是来自平民窟,也绝做不出这样的事情来。阿得尔博特·格鲁纳男爵,就有这样的笔记本。‘我所毁坏的女性的灵魂’,他完全可以在笔记本封面上题这样的话语,只要他喜欢这样做。但是,这都是题外话,因为这个笔记本对你也没什么用,即使有用你也得不到它。”

    “这笔记本如今在何处?”

    “我怎么还能告诉你如今笔记本在何处呢?我离开他已经有一年多了,我只清楚当时它在何处放着,他在不少方面都犹如一个喜欢整洁而又精致的猫,因此,或许笔记本如今依旧被他放在内书房一个旧柜橱里,你清楚他的住宅吗?”

    “他的书房我进去过。”

    “真的吗?你是今天早上才开始负责这个案件的,你的速度可真够快的。我看,这次格鲁纳遇见好对手了。不过,你进的是应该是外书房,摆着中国瓷器的那个屋子——在两个窗户之间,有一个大玻璃柜。在他的书案后边,有一个门,直通内书房,那是一间他放重要文件一类东西的小屋子。”

    “他不怕小偷吗?”

    “他并非一个胆小如鼠的人,就连最恨他的仇敌,也不会如此评价他,他完全有自卫的能力,夜间有防盗的警铃。再说,他也没有什么可偷的东西,除了没用的中国瓷器。”

    “的确没什么用。”辛伟尔·约翰逊以一个专家的口吻武断地说,“收买赃物的人,谁也不肯要这种既难以融化又难以出卖的物件。”

    “是的。”我的伙伴说,“温特小姐,若明天下午5点你可以来这儿一次,我会考虑是不是根据你的建议,安排你和维奥莱特小姐见面。对你的合作,我很感谢。不用说,当然啦,我的委托人会慷慨地考虑报酬的……”

    “不用,福尔摩斯先生。”基蒂·温特大声说道,“我不是为钱而来的,只要让我亲眼目睹这个混蛋落在狗屎堆里,就算我得到的最好的报酬了——他落在狗屎堆里被我的脚踏在他的脸上,这就是我的酬劳。只要你追踪他,我明天或任何一天都愿意来,胖子能够告诉你我在何处。”

    直到第二天,我们再次在思特岚大街的餐馆里共进晚餐时,我才又见到了我的伙伴,我问他会见的情形如何。他习惯性地耸了耸肩,接着,把经过告诉了我,我就记录在下边,他的叙述有点生硬,又过于简单,需要编辑一番,才能显出事情的本来面目。

    “安排她们会面的事没有遇到任何阻碍。”我的伙伴说,因为维奥莱特小姐为了弥补在婚姻上不遵从父命,就竭尽全力想在次要一些的事情上表现出对父亲的遵从。老得默维尔打电话来说他那边一切安排妥当,脾气火爆的温特小姐也如约而来,于是,在下午5点30分,一辆马车就把我们送到了老得默维尔的住所——贝克来广场104号,那是一个比一般教堂都显得庄重的灰色的伦敦古堡。仆人把我们带进了一间巨大的客厅,挂着黄色的窗帘,维奥莱特小姐在那里等着我们,她神情**,脸色苍白,但很镇定,犹如山里的一个雪人那样不可逼视。

    华生,我很难对你形容她的美丽模样,或许在这个案件结束之前你能够见到她,那时你就能够运用你的生花妙笔了。她美极了,那是一种犹如仙女一般的美,是那些心里想着上界的天使的疯狂的信徒所特有的美。我只在中世纪大师的绘画中发现过这样美丽的脸。我难以想象,一个畜牲是如何把他的魔爪放到这样一个属于上界的天使的女子身上的。你可能早就发现,相反的两个极端相互吸引的现象,譬如,精神吸引肉体,野蛮吸引天使。不过,你绝不会发现比眼下这件事的情况更糟糕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