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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的伙伴的缺陷之一,当然,如果可以把它称为缺陷的话,就是在他的计划实现以前,他从不愿把自己的全盘计划告诉别人,与人共享。毫无疑问,一方面是由于他高傲的天性,喜欢支配案件中的一切,并使他身边的人觉得惊讶;另一方面,是因为他的特殊职业所需的小心谨慎,冒险他是从来不愿意的。这样一来,他经常令他的委托人或助手觉得难堪无比,我就有过多次如此不愉快的经历,但再没有比这次长时间地在黑暗中驾车行进更令人觉得难受了。在我们的眼前是严峻的考验,我们的所有行动已进入了最后阶段,但我的伙伴什么也没有说,而我只能主观地推断他行动的方向是怎样的。

    后来,我的脸孔感受到冷风的吹拂,狭窄的马路两边黑漆漆的、空荡荡的,我这才清楚,我们又回到沼泽地里来了,热烈期盼着即将发生的一切的心情,令我浑身的神经都很激动,马每走一步,车轮每转一圈,都使我们更接近了这次冒险的开始。因为有暂时请来的车夫在,我们不能说太多与案件有关的话,只能说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而事实上,我们的神经都已经因感情激动、心情焦虑而搞得紧张了。当我们经过了富兰克兰的家,离巴思柯威尔庄园也就是查尔兹爵士出事的地点已越来越近的时候,才总算结束了那段很不自然的紧张状态,我的情绪总算是安稳下来。我们并没有把马车赶到别墅门前,在靠近马路的大门口的外面,我们就下了车。付了车费,并让车夫立刻回到库姆·特雷西去,接下来,我们就朝梅利皮特斯特普尔顿宅邸走去了。

    “雷思维德,你带了武器吗?”

    雷思维德微笑了一下,说道:“只要我穿着裤子,屁股后边就会有个口袋,既然有个口袋,我就会在里边放点儿什么东西。”

    “好啊!华生跟我也都做好应急的准备了。”“福尔摩斯先生,你对此事瞒得可真够紧密的。现在,我们做什么呢?”

    “你就等着好了。”

    “我说,这儿可真不是一个令人感到舒服的地方。”雷思维德说着,不由打了个寒战,向四周看着,那山坡的阴暗、雾海在格林盆泥潭上面积成。

    “我看到了,我们前边一栋房子里有灯光。”“那就是梅利皮特宅邸,也就是我们这次旅途的终点了。现在,我要求你们一定得用脚尖走路,只能轻声耳语。”福尔摩斯说道。

    我们继续顺着小路前行,看起来,我们似乎是要到那宅邸去,但到了离宅邸200米左右的地方,我的伙伴就把我和雷思维德叫住了。

    “这儿就可以。”福尔摩斯说道,“右边的这些山石,是我们最好的屏障。”

    “我们就在这儿等吗?”雷思维德问道。

    “是的,就在这儿,我们要做一次小规模的伏击。雷思维德,请到这个沟里来。华生,你曾到那宅邸里面去过,你可以说出每个屋子的具体位置吗?这一边的几个格子窗,是什么房间的窗子?”

    “我想,是厨房的窗户吧!”“那头那个很亮的屋子呢?”“肯定是饭厅。”

    “百叶窗拉起来了,你最了解这儿的地形,你轻手轻脚地走过去,瞧瞧他们正在干什么,但千万不要让他们知道,有人在监控他们。”

    我悄悄地沿着小路走过去,在一堵矮墙的后边弓身藏着,矮墙周围是长得非常不好的果木林。借着阴影,我到了一个区域,从那儿能够望进没挂窗帘的窗口。

    房间里只有准男爵和斯特普尔顿两个人。在一个圆桌的两边,他们面对面坐着,侧面对着我。两个人都吸着雪茄,面前还放着葡萄酒、咖啡。斯特普尔顿正在滔滔不绝地谈论着,而亨利爵士却面色有些苍白,心无所属,坐态不安,或许是因为他担忧要独自一个人穿越那险恶的沼泽地,心里不免有些沉重。

    我望着他们不久,斯特普尔顿突然站起身来,离开了屋子,同时准男爵又倒满了葡萄酒,朝后靠在椅背上,喷出雪茄烟圈。我先听见一声门响,随后是皮鞋踩在石子路上发出来的清脆的响声,脚步声经过了藏着我的那堵矮墙另一边的小径。我从墙头一瞧,发现斯特普尔顿在果木林角上的一个小屋的门口站住了,钥匙在锁眼里转了一下,他就进去了,接着,里边发出了一阵很奇怪的扭打声。他在里边仅待了大约1分钟,后来,我又听见钥匙在锁眼里转了一下,他又沿着原路回到房间里去了。我看见他和准男爵又在一起了,于是,我轻轻地慢慢地回到福尔摩斯和雷思维德等我的地方,告诉了他们我所观察到的情况。

    “华生,你是说,斯特普尔顿的夫人不在吗?”在我说完了以后,我的伙伴问道。

    “是的。”

    “那么,她会在哪儿呢?除了厨房以外,哪一个房间都没有灯光。”

    “我想不出她会在哪儿。”

    此时,大格林盆泥潭上浓浓的白雾,正向我们这个区域缓缓飘过来,越积越厚,犹如在我们的旁边竖起了一堵墙。白雾虽低,但很厚,并且界线分明,再被月光一照,瞧上去,犹如一大片闪光的冰原,还有远处的一个又一个凸起的岩岗,犹如是在冰原上生出来的岩石。我的伙伴脸转向那边,一边看着渐渐飘动的白雾,一边不耐烦地说着:“华生,大雾正在向我们这边来呢!”

    “情况严重吗?”

    “的确很严重,说不定,会打乱我的计划呢!现在,亨利爵士待不了太久了,已经10点了。我们能不能成功,他的生命安全,或许都要决定于他是不是在白雾遮住小径以前出来了。”

    在我们的头顶上,夜空朗朗而美妙,半边月亮悬在空中,一些星辰闪着清澈的冷光,整个沼泽地都处在温柔而朦胧的光线中。我们的面前,就是房屋的黑影,它那锯齿一般的房顶、竖立的烟囱的轮廓,被星月灿烂的夜空映衬了出来。

    下边那些窗子里,射出了几束比较宽的金黄色的灯光,朝着果木林与沼泽地的方向照过去。突然,其中的一束灭了,证明仆人已离开了厨房,只剩下饭厅里有灯光,里边的两个人仍在抽着雪茄,谈着话。一个是预备搞谋杀活动的主人,另一个是毫不知情的客人。

    盖住了一半沼泽地的浓雾,白花花的,仿佛羊毛般一大片,每一分每一秒都在向房子飘过来,越来越近,先到的一些雾气已经在发出金黄色光辉的方形窗前滚动了,已经看不见果木林后边的墙了,但树木的上半部仍旧屹立在一道白色水气涡流的上边。当我们守望着的时候,滚滚白雾已到了屋子的两个角,而且逐渐地堆积成了一堵厚厚的墙,二楼仿佛是一条奇怪的、浮游在令人恐惧的海上的船,我的伙伴不耐烦地用手拍着面前的岩石,跺着脚。

    “在15分钟以内,若亨利爵士再不出来,这条小径就要被浓雾完全遮住了,再过半个钟头,我们把手伸到眼前都会看不见了。”

    “我们要不要退到一个高一些的地方去?”“我想,这样也好。”

    于是,当白雾不断朝我们涌过来的时候,我们就不断朝后退,一直退到了离房屋足有半里远的位置,但那片上面闪耀着星月光辉的白色的海洋,还在不断渐渐地向着我们这个方向推进。

    “我们退得可能太远了一些。”我的伙伴说道,“亨利爵士会在走近我们以前就被追上的。我们可冒不起这个险,一定要不惜任何代价,坚守在这儿。”他趴了下来,将耳朵贴在地面上,说道:

    “感谢上帝!我想,我已经听到他出门来了。”

    沼泽地的沉寂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我们蹲在乱石之间,聚精会神地看着面前那段呈银白色的雾墙。脚步声越来越响,我们期待出现的人穿过白雾,就仿佛穿过一层白色帘幕一般在那儿走着。当他穿过了雾墙站在被星月照耀着的夜色下的时候,他有些惊慌地向四周看了看,接着又迅速地沿着小径走来,经过了离我们三人隐藏之处很近的地方后,就向着我们背后的山坡走去了。他一面走,一面心神不安地忽左忽右地朝后看。

    我的伙伴“嘘”了一声,我听见了扳开手枪机头的声音。他说:“注意,魔犬来了!”

    从缓缓前进的雾墙里,先传来了连续不断的轻轻的“啪嗒啪嗒”声,那云状的白雾离我们隐藏的区域不到50米远,我们三个人都朝那儿瞪大了眼睛,不清楚那儿会出现什么可怕的家伙。当时,我正在福尔摩斯的肘边,我向他的脸上瞧了瞧,他脸色有些苍白,不过露出了欣喜若狂的神色,他的双目在星月照耀之下,炯炯有神。突然之间,他双目猛地朝前死盯住一个位置,双唇因惊异而大张着。当时,雷思维德被吓得叫了一声,就伏在地上不敢动了。我跳起身来,我那已有些麻木的手紧抓住手枪。在雾影中朝我们窜来的那可怕的家伙,吓得我有些六神无主。的确是一条大猎狗,一个黑得犹如煤炭一般的大猎狗,但并非我们平时看到过的那种猎狗,它那张着的嘴朝外喷着火,眼睛也亮得犹如冒火一般,嘴、头、颈毛,以及脖子下部都在闪着亮光,猛然从雾墙里朝我们窜过来的黑色的躯体、无比狰狞的狗脸,就是精神病患者在最怪诞的梦里,也不会出现比这更凶恶、更像魔鬼、更令人恐惧的家伙了。

    那个硕大的黑家伙,迈着大步,沿着小径跑了下去,紧紧地追赶着准男爵。我们三人被这个魔鬼似的家伙惊得发呆到了如此的程度,在我们的神志恢复以前,魔犬已从我们的面前跑过去了。我与福尔摩斯一起开了枪,那魔犬很难听地吼了一声,说明至少有一枪已打中了它,但它并未停住脚步,还是继续朝前追去。在小径上比较远的地方,我看见准男爵正回头看着,在星月照耀下,他面如白纸一般,被吓得扬起手来,瞪眼望着那个对他穷追不舍的令人恐惧的魔犬。

    魔犬痛苦的吼叫,已完全消除了我和福尔摩斯的恐惧心理,只要它怕子弹,它就不会是什么真正的魔鬼,我们既然可以打伤它,那么也就可以打死它。

    我从未见过,谁能像我的伙伴在那天夜里奔跑得那样迅猛,我一向被人称为飞毛腿,但福尔摩斯居然像我超过雷思维德一般,跑得把我给丢在后边了。当我们顺着小径飞奔的时候,我们听见前边准男爵发出来的一声接一声的喊叫,以及那魔犬发出来的低沉的吼声。在我赶到时,恰好看见那魔犬蹿起来,把亨利爵士扑倒在地,要咬他的喉咙。在此千钧一发的时刻,我的伙伴扣动扳机左轮手枪里的五粒子弹接二连三地都射进了那魔犬的腹部,它发出了最后一声痛苦的吼叫,朝空中狠狠地咬了一口,接着就四足朝天地躺了下去,四肢疯狂乱蹬了一阵,就瘫在地上一动不动了。我喘着粗气,弯身下去用手枪对着那可怕的狗头,但再抠扳机也没什么用了,魔犬已经死了。

    准男爵躺在地上,休克过去了,我们把他的衣领解开,当我的伙伴发现他身上并无伤痕,说明拯救还算及时,他便向上帝表示感谢。不一会儿,亨利爵士的眼皮开始抖动了,他还乏力地想挪动一下。雷思维德把他那白兰地酒瓶口塞进亨利爵士的上下牙中间,准男爵那一对惊恐的眼睛向上看着我们。

    “我的上帝!”准男爵轻声说道,“那是什么?那到底是什么家伙?”

    “无论它是什么,它已经死了。”我的伙伴说道,“你家族的魔鬼,已经被我们永远地消灭了。”

    躺在我们面前的四足伸开的魔犬的尸体,单从那身体的硕大与它的力量来看,就已经令人恐惧了。它并非纯种的獒犬,也并非纯种的血狸,似乎是这两类的混血儿,外貌令人可畏而又让人觉得凶暴无比,硕大得像一头公狮。即便是现在,在它死了一动不动时,那张大嘴似乎仍旧向外喷着蓝色的火焰,那深陷而残酷的眼睛周边现出了一圈火环。我摸了摸它那发光的嘴,举起手来,在黑暗中,我的手指也发出光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