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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时候的事情,她记不太清了。

    记忆总是断断续续的,没什么逻辑可言。

    可是一些零星的片段,却深深刻在骨髓里,融入骨血中,铭记于心底。

    那年初二,小城降了数日的雨,空气里又潮又闷,令人心烦意乱。

    她破天荒考了低分,被数学老师叫去办公室谈话,谆谆教诲,苦口婆心,直到暮色降临,才放她离开。

    他们班是数学老师带的第一届学生。而她,则是最受老师器重,并给予厚望的学生。

    数学老师待她极好,即便在最生气的时候,训斥了全班同学,也没有对她说过一句严厉的话。

    今日亦是如此。

    是她辜负了老师的期望。

    泪水在眼眶里来回打滚,被她拼命咽了回去。

    晚风瑟瑟,惹得人手脚冰凉。她背着双肩包,迈着沉重的步子,独自穿过幽长的小巷,迎面撞到一群小混混。大约有五六个人,穿着“奇装异服”,正在推搡一位男同学,虽然看着面生,但从校服款式可以辨认出,那是她的校友。

    至于那几个小混混,她倒是时常在学校附近遇到。大花臂金链子,抽烟喝酒打群架,是他们的标配。顺带拦路抢钱,欺凌弱小。

    书上所谓“地头蛇”,想必也不过如此。

    学校周遭多是做小买卖的生意人,孩子都是放养的,素来杂乱。这种情况见多了,也就习以为常。她深谙“明哲保生”之道,遇到此事,向来都是敢怒不敢言,埋头绕道而行,甚至不敢多看一眼。

    此刻,想起往日种种,站在原地,进退两难,双腿发软。

    一名领头的紫发小混混招手叫她过去。

    她还没走进,相隔四五米,看到他们手上的棍棒,同学脸上的淤青,已心惊胆战,没出息的落下眼泪。

    不敢大声哭,只是小声啜泣。

    小混混们看到她这幅模样,纷纷笑了起来。

    绝对是□□裸的嘲笑。

    她长这么大,头一回考了低分,就被老师抓去训话。此刻,又在陌生人面前落了泪,被这么多人看笑话。想起今日种种,如一座大山,压了上来,令她更觉委屈。

    不过,委屈终究被恐惧压住了。

    初春,寒意尚未完全退散,手心却汗涔涔的,脑袋晕乎乎的,没有主意。

    “准备去找老师?”一个稍矮一点,精瘦的小混混挑起下巴问她。

    倒是给她出了“主意”。

    她眼泪汪汪,吸着鼻子摇头。

    被打的男同学分明自顾不暇,却仍用眼神示意她赶紧离开,可她哪里逃得掉,早就被众人逼到墙边,围了起来。

    她背靠在红砖砌成的墙壁上,后背没了寒风,却更觉冷飕飕的。她眼神慌乱,浑身颤抖的厉害。

    只觉得眼前黑压压一片,看不到光亮……

    “女孩子也欺负,还要不要脸了!”慵懒的男声在身后响起。

    她透过狭小的空隙,看到一位年长一些的男子,嘴里叼着一根棒棒糖,斜倚在路灯下看报纸。那路灯也不知是何时点亮的,平添了一层金色滤镜。他起身朝众人走来,把手上的报纸卷成筒状,狠狠敲打他们的脑袋,无一幸免。他们点头哈腰,叫他“大哥”,又是递烟,又是点火,一脸讨好状。

    看这模样,他们大概是一伙儿的。

    她见过他,却不是在路边,而是在校门口的小卖铺。常常见他挑选小孩的玩具,一兜一兜的,什么玩具都买,包括女孩子最爱的洋娃娃,以及花花绿绿的换装娃娃贴纸。

    这些行为,和他的身份、模样,倒是极不相符。

    他是什么样的?

    算不得太赖。

    二十来岁,大高个,寸头,眼神凌厉,大冷天穿着一件黑色无袖衫,没有奇怪的纹身,也没见他打过架。尽管如此,但模样还是吓人,至少那个时候的她会被吓到。

    “大哥”给了她一根草莓味的棒棒糖,让他们向她道歉。她哪敢答应啊,唯唯诺诺,任由他们自说自话,从始至终,只是垂着脑袋,盯着他戴在小拇指的一枚银色戒指发愣。

    一番“教育”之后,她终于被放走了,那位校友也逃过一劫。

    她双臂抱胸,匆匆离开现场,一路小跑到公交站,看到人影绰绰的街道,才略微安心。

    回到家里,漆黑一片,没有亮光,没有人影,更没有炊烟。到处都是冷冰冰的,感受不到半点温度。

    她早已饥肠辘辘,但实在没有胃口,直接钻进被子里,埋住脑袋,被无边的黑暗侵蚀。

    世界静得出奇,只剩她的心跳,慌乱的,失了节奏。

    印象中,那是生平头一遭失眠。

    整整一宿,只听得各种声音轮番响起。

    开门,关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