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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清漪在大年初二这天见到了霍凝雪说过的那串压岁钱。

    宋棠将它挂在腰间,想不瞧见也难。

    编花的手法看得出来十分生涩,因而编得并不好,乃至是有些粗糙的。沈清漪明白,如果不是裴昭亲手所编,宋棠不会表现得如此爱惜又特地炫耀给旁人看……

    她仿佛透着这一串压岁钱,望见裴昭努力和红绳、铜板较劲的模样。

    那是裴昭从不曾为她做过的事。

    其实,沈清漪心里清楚,他不是没有为她做过许多事,也不是第一次为宋棠做没有为她做过的事。然而,她能感觉得到,他为宋棠所做的那些越来越用心。

    不是放在心上又怎会舍得这般花费心思?

    可她不愿屈服这样的结果。

    明明先认识昭哥哥的人是她,一直和昭哥哥在一起的人也是她。

    宋棠凭什么占得这样多的便宜?

    如果不是她……

    如果不是因为她,宋棠根本不会有今天,这是明摆着的。

    从春禧殿出来,沈清漪站在廊下,目光扫过这个并不陌生的地方,脑海浮现诸多过去住在芙蓉阁时的回忆。尤其是那些她曾经在宋棠手里吃过的苦、吃过的亏。

    于是,沈清漪又倍觉讥讽。

    那么多时日都将她放在心尖尖上、对她怜惜不已的人,竟然有一日会对不止一次欺负过她的人动了真心。也不知是她可笑,还是做出这种事情的人更可笑。

    想来到底是她可笑一些。

    因为即使如此,她依然不得不倚仗着这个人。

    只要对方仍愿意念着他们之间的旧情,在这皇宫之中,哪怕她的身体无法痊愈,哪怕她这辈子都不能有孩子,她也不至于过得太差。包括想要王御医帮她医治,也是需要他首肯才行。

    所以她并无选择可言。

    唯有继续装作什么都未发觉,装作一切都是从前模样。

    沈清漪被怜春扶着坐上轿辇准备去往蓬莱殿给窦兰月拜年。

    起轿之前,她回头看一眼身后的春禧殿。

    冬日暖阳照射在琉璃瓦上,折射出一片斑斓光影。

    被灿烂明亮却温暖舒适的日光笼罩住的一整座宫殿金碧辉煌,熠熠生辉。

    倘若当真花无百日红……

    春禧殿里这一枝花,究竟要开到几时才罢休?

    ·

    初一当夜。

    沈清漪坐在罗汉床上对着烛光看书时,裴昭过来了琉璃殿。

    她搁下手中的书册子,迎至廊下,只见披着厚实斗篷的裴昭大步朝她走来。

    沈清漪正欲行礼,被裴昭伸手拦住她的动作:“进去收拾一下,穿得厚实一些。”说话间裴昭的声音低下去一点,却蕴着笑道,“朕已安排妥当,带你出宫。”

    事先对这件事全然不知情。

    哪怕此时裴昭的神色轻松愉悦,沈清漪仍愣一愣:“陛下,这……”

    裴昭伸手扶着沈清漪的肩膀让她转了个身,又轻轻的推她一下。

    “去吧,朕在廊下等你。”

    沈清漪便一步三回头的回里间去换衣服。

    待她折回廊下,已将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另披着件暖和带毛领的斗篷。

    裴昭也没有等得太久。见沈清漪收拾好了,他上前确认过她穿得足够多,一笑间帮她戴好风帽,继而牵过她的手往外面去:“咱们快些走,别是耽误了时辰。”

    沈清漪早已反应过来裴昭是要带她出宫去玩。

    这不在她的预料之中。

    且至少这一刻,她觉察得到裴昭面对她,是发自内心感到欢喜。

    沈清漪便觉得自己有些不争气。

    单只发觉裴昭不是对她不在意、依然愿意为她花心思,她已经开始心软。

    不是不争气又是什么?

    可是裴昭牵着她的手太过温暖也太过让人心安……

    沈清漪悄然抬眼,望向裴昭高大的背影。

    若只有他们两个人便好了。

    若只有他们两个人,沈清漪想,很多事情都根本不会发生。

    ……

    沈清漪随裴昭乘马车离宫。

    一路上,她始终紧紧依偎在裴昭身边,他们交握的手也几乎没有松开过。

    这是久违的、和裴昭之间有这样亲密无间感觉的时刻。

    好像他们都只有彼此,互相依靠。

    沈清漪靠在裴昭的肩膀上,嘴角翘着问:“昭哥哥要带我去哪儿?”

    裴昭但笑,卖起关子:“晚些你便晓得了。”

    “好。”

    沈清漪见他神神秘秘,放弃追问,对他所准备的惊喜生出期待。

    于是——

    这一天夜里,他们携手穿梭热闹长街,品尝各色小吃,如这世间最普通的一对情人,在感受最普通却又最温馨的快乐。待到行人逐渐散去,沈清漪又被裴昭带到堤岸看一场独属于他们的烟花。

    绚烂烟花在夜空不停绽放。

    沈清漪仰头看着,无法自持的热泪盈眶。

    因为她知道,裴昭是在补偿她中秋那一日的失约。

    她以为他不在意、不记得,事实上,他都是放在心里的,只是不说。

    正月里的夜风很冷,刮在脸上刮得脸颊生疼。

    沈清漪一颗心却比任何时候都要暖。

    当头顶一场灿烂的烟花结束,她收回视线又偏头去看裴昭,也将流泪冲动压下去,一味对着裴昭笑。裴昭同样在看着沈清漪,对视过片刻,问她:“喜欢吗?”

    沈清漪用力点头,回答:“喜欢。”

    裴昭亦笑,温声道:“我们之间的事情,我都是放在心里的。”

    这样的一句话,对于沈清漪来说,已是将什么都说尽。

    她再次对着裴昭用力点点头:“昭哥哥,我明白,我都明白,谢谢你。”

    “怎得还要道谢?”

    裴昭笑,又牵过沈清漪的手,带她沿着河提慢慢的往回走。

    却不是真的准备回去。

    当走得一段路,裴昭忽然停下,沈清漪虽跟着他停下脚步,但不免疑惑:“昭哥哥,怎么了?”

    裴昭未应声,脚下调转方向带着沈清漪去往别处。

    沈清漪便很快又见到数盏孔明灯。

    这同样是想要补偿给她的。

    之前忍住的泪,这一次,沈清漪再无法忍耐,她扑倒裴昭怀里,连同之前的种种委屈尽数发泄。

    那么多心灰意冷的时刻皆抵不过这一刻。

    沈清漪在裴昭怀中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说不出半个字。

    但哭过一场,两个人仍写下心愿,将孔明灯放飞。

    她躲着裴昭不让裴昭看她写了什么。

    虽然她口中说被看过便不灵了,但沈清漪心里很明白,有些话已然不适合说出口。所以她写下来、许了心愿:“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

    她会如愿的,她一定如愿。

    沈清漪望向飞向夜空的孔明灯,无声对自己说道。

    未待收回视线,垂在身侧的手被人握住。

    沈清漪含笑去看裴昭,却见裴昭执起她的手,在她反应过来之前,已将一只镯子戴在她的腕间。

    这个地方光线有些昏暗,看不太清楚那只镯子的模样。

    可她听得清楚裴昭说出口的话。

    “往前那只镯子虽然一直没有能找回来,但物件到底不过是物件。”

    裴昭道,“重要的终究是那一份情谊。这只镯子即使不是原来那只,可其中的心意是一样的。”

    沈清漪手指抚上腕间略有些冰凉的玉镯。

    她满目柔情,望住裴昭:“昭哥哥,我这一生最不后悔的事便是遇见你。”

    ·

    大年初二的清早。

    宋棠懒怠招呼又往她这里跑的霍凝雪,径自躺在美人榻上看自己没看完的书册子。

    霍凝雪心下却十分纠结。

    她想告诉宋棠自己发现的昨晚沈清漪出宫的事,然而担心这些话不该说。

    毕竟与沈清漪同去的人是皇帝陛下。

    且这样的事……知道也很难高兴,不知道不见得如何。

    霍凝雪纠结中闷头喝下两盏茶。

    眼见宋棠半个字不问,她思来想去,起身告辞:“娘娘,臣妾先回了……”

    “站住。”

    霍凝雪转身要走的一刻间,宋棠慢悠悠开口,视线从书册子上移开。

    从来到春禧殿且霍凝雪坐着不停喝茶开始,宋棠已经注意到霍凝雪的欲言又止。不问自然是等着霍凝雪自己纠结明白以后坦白,可不是让她来一趟,什么都不说就跑了的。

    霍凝雪被迫站在原地,继而转过身面对宋棠。

    她讪讪一笑,硬着头皮问:“不知娘娘喊臣妾站住所为何事?”

    宋棠轻抬下巴:“说吧。”

    “你今日过来是想同我说什么?”

    霍凝雪心下暗暗想着,淑贵妃果然发现她是有话要说。

    “娘娘,臣妾也不知当说不当说。”霍凝雪小心问,“若是可能会让娘娘不高兴的事,娘娘还要听吗?”

    宋棠挑眉:“说来听听。”

    霍凝雪声音低了一点,不确定问:“娘娘当真要听?”

    “哪儿那么多废话?”

    宋棠表现出些许的不耐烦,“你若不说,往后也不必往我这儿跑。”

    霍凝雪立即道:“是婉顺仪!”

    宋棠看她,她小声说下去,“臣妾发现昨天夜里,婉顺仪和陛下出宫去了……回来的时候也已是夜深。”

    以为这个消息会让宋棠不高兴,霍凝雪停顿几息时间才敢去看宋棠,却发现她波澜不惊、脸色一变不变。乃至还能有兴致反问一句:“还有呢?就这样?”

    霍凝雪:“……别的,臣妾也没办法晓得。”

    “请娘娘恕罪。”

    宋棠笑一笑,大方说:“却怪不得你。”

    “往后有这样的事,你若想告诉我,不必太担心我会不高兴。”

    “我向来是很乐意听一听的。”

    “知道总比什么都不知道来得好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