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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邓愉被打入冷宫不过三日便被赐死了。

    随着她的死,沈清漪的这一桩事情在大多数妃嫔眼里彻底翻篇。

    只是宋棠因近日天气忽冷忽热,不小心受凉,被迫病恹恹躺在床上,浑身都难受得紧,还不得不吃那苦药,直想让某些人陪着自己一起难受一下。

    那一日,魏峰从秋水轩搜出来的东西她颇感兴趣。

    尽管裴昭没有让他们知道是什么,但如果她猜得不错,那么这件事在她这里还不能翻过去。

    虽则没有这一场病,她也不会放过这个问题。

    可在这个时候生得这一场病,在裴昭面前,她更有说法了。

    因而宋棠生病的消息顺利传到裴昭耳中。

    未及半天,裴昭到春禧殿看她。

    彼时,宋棠正在和那碗难以下咽的苦涩汤药做斗争,望见裴昭从外面走进来,马上把竹溪递到面前的药碗推开了。原本发愁的一张脸也顿时变得喜笑颜开。

    裴昭瞧得一眼便知宋棠是在推脱不喝药。

    他当下一面走过去,一面顺手从竹溪手里端过药碗:“不喝药病怎么好?”

    宋棠眼看着裴昭在床沿坐下来,一碗已经不冒热气的汤药重新递回她面前,嘴角瞬间垮下来,又是一脸发愁模样。她也像忘了和裴昭行礼,扁着嘴巴:“臣妾马上就好了,少喝一碗药也不碍事。”

    “马上就好,说明还没有好。”

    裴昭挑了下眉,用不容质疑的语气说,“喝药。”

    话音落下,他用瓷勺盛好一勺汤药,送到宋棠的嘴边。

    宋棠垂眼盯着眼前的一柄瓷勺,又扁一扁嘴巴,艰难的张开嘴。

    竹溪见状自觉退到外面,不打扰他们两个人。

    裴昭和宋棠也就这么一个喂一个喝,最终将一碗汤药喝完。

    随着下肚的汤药越多,宋棠表情越来越发愁,到最后裴昭搁下药碗,她整个人仿佛被泡在苦水里,说不出的万念俱灰。裴昭失笑,见旁边搁着蜜饯,顺手掂了颗往她嘴巴里塞:“吃这个去去苦。”

    宋棠吃完一颗,又继续张开嘴。

    裴昭十分配合往她嘴巴里再塞过去一颗蜜饯。

    片刻,眼见宋棠要将半碟子蜜饯都吃下肚,裴昭说什么都不再喂她。

    甚至将那碟蜜饯端得远远的,让她自己想够也够不着。

    于是裴昭净过手回来,但见宋棠靠坐在床榻上,哼哼唧唧,闹起了情绪。

    他折回床边,这一次却没有坐下,只站在一旁低下头看她。

    “来之前朕原本有些担心,但瞧你这般生龙活虎的,这病想必确实是很快就要痊愈。”宋棠听言,轻哼一声别开脸去,持续闹着别扭,裴昭一笑道,“不管怎么样,朕也算是能放心了。”

    宋棠哼一哼:“臣妾若不生病,陛下才舍不得来看臣妾。”

    裴昭屈指轻轻敲了下她脑袋:“听说你病了,朕马上放下手头的事过来看你,便只得你这话?”

    宋棠抬手捂住被裴昭敲过的地方,本是委屈仰头看他。

    在听罢裴昭的话后,又飞快收回手来,转而挽住裴昭胳膊,拉着他坐下。

    “陛下待臣妾好,臣妾如何会不知道?”

    她笑吟吟往裴昭身上靠一靠,“但陛下若为臣妾这样耽误正事,臣妾心里反而要过意不去了。”

    裴昭斜眼看她,笑道:“原来爱妃也知道过意不去?”

    宋棠佯作生气瞪眼,伸手在裴昭腰间掐一把:“陛下污蔑我!”

    如同之前咬裴昭那次一样,她下手并不客气。

    裴昭吃痛,虽不至于真的恼怒,但几次三番被这么对待,也是有些受不住。

    他抓住宋棠的两只手并拢握于掌心,倾身上前,望住宋棠,半开玩笑说:“你近来胆子当真越来越大,回回要同朕动手,看来是朕把你宠得无法无天了。”

    宋棠可不会被裴昭吓唬住。

    乃至此时睁着无辜的一双眼睛回望裴昭,又在他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凑上前,在裴昭脸颊上迅速留下一吻。

    虽然她平素行事并无矜持可言,但在裴昭面前,她几乎没有这种亲密举动。

    原因么,自然是她不高兴对裴昭这么做。

    不过或许在裴昭的眼里,女子合该矜持一些,故而不会认为她过去的不主动有问题。也因为这样,此刻被她亲了一下,裴昭有瞬间的呆愣,尽管很快便回过神。

    宋棠心知自己突来的举动会引得裴昭有这般反应。

    若非如此,她根本不会做这件事。

    当她全无征兆的在裴昭脸颊上留下一个吻后,宋棠靠回引枕,咬着唇一面偷笑一面去看裴昭,口中说:“臣妾是陛下的人,陛下宠爱臣妾不是天经地义的吗?”

    “若陛下不宠臣妾,难不成还能有旁人来宠么?”

    “所以,臣妾心里很高兴呢。”

    一番话说到最后,宋棠脸颊微红,像因说出这样的话语而感到羞赧。

    裴昭的目光也变得柔和,之前那点儿不快情绪随之散去。

    宋棠那个吻确实令他意外,亦未有任何不喜。只是裴昭心里仍多少不愿意承认,是以此刻他单单伸出被宋棠咬过的胳膊,撩起衣袖,将那处疤痕给宋棠看。

    裴昭说:“朕宠爱你,你这样来回报朕吗?”

    宋棠见状将裴昭的胳膊拉到自个面前。

    她跟着凑上去仔细看一看,有好几处牙印留下深深的印记,心中倍觉满意。

    面上摆出一副不好意思的模样。

    半晌,宋棠抬眼去看裴昭,眼神发虚,开口语气却是一贯理直气壮,说出的话亦一贯强词夺理:“这分明是臣妾在陛下这儿留下的独一份记号。”

    裴昭语气无奈:“那朕也给爱妃留个记号?”

    宋棠笑意盈盈伸出胳膊,丝毫没有犹豫,满口应下:“好呀!”

    裴昭彻底说不出话,宋棠这样,他反而也笑了。看一看伸到面前、属于宋棠的细细白白的小胳膊,他帮她将捋起的衣袖理好,握住她手腕,将她的手臂塞回锦被下:“朕倒能如你一般幼稚。”

    宋棠不满反驳:“臣妾才不幼稚。”

    裴昭含笑复又站起身道:“你尚在病中,还是得好好休息,好好喝药,小心别再受凉。”细细叮嘱过几句,他说,“朕改日再来看你。”

    这样的话出口,分明是准备离开。

    于是在裴昭转身的同一刻,他的衣袖忽然被人从后面拽住。

    那只拽住他衣袖的手,随着他站定在原处而往下游走,将他的手掌握住。

    裴昭回身去看宋棠,似有些疑惑。

    半晌前尚在同他拌嘴的人这会儿眼巴巴望着她,是可怜兮兮的样子。

    裴昭奇怪发问:“怎么了,突然这幅模样?”

    宋棠却晃一晃他的手,低声问:“陛下能不能不走?”

    这是极少能从宋棠口中听见的话。

    裴昭当下回想起她方才那个略显反常、落在他脸颊上的吻。

    他微微俯下身,再一次问:“怎么了?”

    宋棠垂眼,避开裴昭的视线,咬了下唇说:“臣妾……不知是不是这几日生病的缘故,无论白天还是夜里,总是休息得不好,时时要做噩梦。若陛下在,许是便不那般了,所以臣妾想陛下在臣妾这儿多待上一会儿呢。”

    来之前裴昭并不晓得有这回事。

    而现下宋棠开口,他想不出拒绝的理由,于是说:“那朕等你睡着再走。”

    裴昭吩咐魏峰去德政殿取来未批阅完的奏折。

    宫人搬来案几搁在床榻旁,他靠着床沿坐下来,是个陪宋棠的意思。

    “睡吧。”

    让宋棠躺下后,裴昭说得一句,见她闭上眼,便将心思放在眼前的奏折上。

    本该闭眼休息的人却时不时睁眼偷看他。

    起初,裴昭感觉到了但没有在意,到得后来仍是如此,他不由回头。

    那个瞬间,裴昭望见的是宋棠眼底的笑意以及她脸上没来得及收起的对他的依恋,像只这般看着他已是极为满足。他抬手捂住她眼睛,挡住那样的视线,说:“不好好睡觉,这又是做什么?”

    宋棠掌心覆在裴昭手背上,莞尔道:“不知为何,只想多看一看陛下。”

    裴昭好笑:“朕还以为朕今日后脑勺长了朵花。”

    宋棠听裴昭这么说,反而不笑了。

    她沉默下去,裴昭也收回覆在她眼睛上的手。

    宋棠抬眼去看他,跟着垂下眼,一面去握裴昭的手一面忧心忡忡道:“其实臣妾心里是有些话的,但想着近来宫中才消停一些,又不愿为陛下平添烦扰。”

    裴昭听言晓得这是宋棠今日种种反常言行的真正原因。

    他道:“同朕有什么不能说的?”

    宋棠默一默,方开口:“那……臣妾说了?”裴昭一颔首,她声音低下去一点说,“那一日,陛下审问邓氏谋害婉顺仪一案的那一日,魏公公从邓氏的住处搜出来的东西,可是与巫蛊之术有关?”

    裴昭不意宋棠要说的事是这个。

    他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宋棠自顾自问:“是不是也牵扯到了臣妾?”

    “原是没有想过这些的。”她皱一皱眉说,“只最近又是噩梦又是生病,且那一日陛下未曾叫大家晓得是什么,臣妾忍不住多想了两分。如若那般,臣妾……”

    “虽则告诉自己,那样的事情当不得真,但又难免忧虑。”

    宋棠仿佛在认真苦恼这个问题。

    “臣妾也知实在不应该如此,可这几日清醒的时候,常常会想,倘若当真叫人用些个肮脏手段害了,若说臣妾有什么遗憾,许便是未能陪得陛下久一些。”

    落在裴昭耳中情真意切的话令他喉结上下滚动了两下。

    他反握住宋棠的手宽慰道:“不会有事的。”

    宋棠惨淡一笑:“也只有陛下在臣妾身边,臣妾才能身心松快了。”

    裴昭思忖间说:“如若实在忧虑,朕择日请皇恩寺的大师入宫,做一场法事,解了你这心结。”

    宋棠诧异道:“这如何使得?”

    “有什么使不得?”裴昭顿一顿说,“各宫各殿皆是这般,便不碍事了。”

    一句话似乎叫宋棠红了眼。

    她别开脸,像在忍着眼泪,须臾开口,声音带着一丝颤抖:“臣妾何德何能叫陛下这样操心?”

    裴昭却笑:“不是你自个说的么?”

    “你是朕的人,朕疼你宠你乃是天经地义。”

    宋棠再无法克制般扑到裴昭怀中,一双手臂搂住他脖颈,脸埋在他肩窝处,呜咽的一声:“陛下又要惹臣妾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