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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钱伯斯这个姓氏,嘉韵并不陌生。这半年来,自打戴维斯先生去了一趟牛津郡,在白金汉的乡间舞会上,经由生意场上相熟的朋友肖恩男爵引荐,初见钱伯斯伯爵夫人——这家人的名字,就在戴维斯先生的府上被屡屡提及。

    伯父书房案头那本厚厚的《柏克氏贵族系谱》里,毫无疑问,钱伯斯一家位列其中,身份显赫。但让戴维斯先生念念不忘的,更是那处巍峨典雅的家族庄园。嘉韵还记得伯父在第一次拜访伯爵府上之后,带回来一本《艾尔斯伯里四季画册》,是伯爵夫人多年来广邀欧洲的知名画家来庄园做客兼写生,留下的经典画作,集结成册。

    戴维斯先生尤喜康斯泰勃尔的那幅——从静湖边远眺庄园主楼,绿意温柔延展,连绵无际。湖色澄净如蓝天,倒映其中的建筑神秘端庄,欲伸手而不可及。他经常在书房摊开架起大开本的画册,翻到这页,然后静观不语,沉默良久。

    “父亲,我听说咱们附近也有一方小湖,旁边田地也是多年荒芜,主人在寻买主。您这么喜欢,不如去问问看呢?”克莱拉曾经兴冲冲地劝说父亲添置块家产,满足心愿。

    戴维斯先生徐徐摇头:“我的克莱拉啊,这画中的精妙之处,是湖,又不仅仅是湖。”嘉韵听闻此言,暗地里想:一等一的风景,可能配上一等一的头衔,才能请到一等一的画手,流芳百世吧。

    伯父虽然多年驰骋商场,但不是好大喜功之人。这些年结识了不少贵族爵爷,让他一直挂怀的却不多见。而眼下马上就是四月,今年的社交季就要拉开帷幕。嘉韵在回卧室的路上默默地想:看来钱伯斯夫人对戴维斯家也颇有好感呢。

    舞会邀约如此重要,以至于接下来的一周内,嘉韵已经看到三波裁缝带着各式各样材质的衣料上门试装。直到克莱尔终于勉强定下来样式和花色,管家过来敲敲嘉韵的房门请她下楼,戴维斯夫人正好有空。

    去见伯母之前,嘉韵在穿衣镜前怔了怔,涂了点唇红,又怕太浓,忙用手指轻擦了下。她毕恭毕敬地向戴维斯夫人道了午安,夫人喝着茶,端详她半晌,没有作声,只是挥挥手,管家忙不迭将一旁的两版衣料递过来。

    “这是之前裁缝送来的两款,看您心仪哪种?”汤姆逊把衣料摊开,都是光面绸缎,一边深紫,一边浅青。

    寄人篱下,有种功夫需要日积月累地练习——那便是千万不要表露任何失望,以及希望。嘉韵细细地用手摸了摸两款料子,虔诚回复:“质地都很高级,我觉得哪款都好,还得劳烦伯母为我作主。”

    夫人若有所思地望望她,走近来比划下她的身量,转头说:“深紫吧,你年龄尚小,未必衬得起;不如浅青色,看起来也算端庄。”

    嘉韵微微颔首,心里思量:可惜这世上没有隐形衣,要不然这一定是伯母眼里,最适合她的衣裳。

    管家去唤克莱拉房里的裁缝了,一下子这里只有夫人和嘉韵两个人。时间仿佛凝结了一般。裁缝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出现,于是嘉韵只能静静端坐一旁,听着报时钟一下下滴答滴答。夫人也一言不发,只是在富丽的沙发椅上,一口口抿茶。

    过了良久,伯母还是发了话:“嘉韵,你知道钱伯斯家吧?”

    嘉韵挽了下耳旁的细碎发丝:“是的,伯母。好像,听伯父和您在饭桌上提到过?”

    “我们在伦敦时,伯爵夫人见到过一次克莱拉,当时就提到,她家的大公子正巧刚从印度回来英国,尚未婚配。”夫人拿余光瞥了一眼她。

    “哦哦……”嘉韵努力语调上扬,希望能充分配合着伯母的叙述。

    “所以你伯父同我们,都对这次会面寄予一些期待。”夫人放下了茶,紧盯着她。

    “当然……那可真好……”嘉韵心领神会地点头。

    “我希望不光是克莱拉,你也要注意言行,谨慎为佳。”铺垫结束,言归正传。伯母开始仔细整理起自己裙摆上的蕾丝——“伯爵夫人对礼节和规矩一向看得很重。”

    “是的,夫人。”嘉韵缓缓低下头,以示顺从。

    何必呢?她不禁有一丁点儿埋怨伯父——他当然知道戴维斯夫人永远是防备着这个曾经的福利院孤女。既然如此,钱伯斯府上的舞会,就让她待在家中安心读书,不是更皆大欢喜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