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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浔重新换上鸦青阔袖锦服, 玉冠束发,缟色软底华靴,立于一人高的铜镜前, 又恢复平日仙姿如玉的清冷模样。镜中人面无表情,长身玉立, 静默了会儿,才转身缓步离开。

    他一阶一阶拂袖而过, 走得不徐不缓。台阶铺着华贵暖和的绒毯, 踩在地上声音并不大。

    至九楼,陆浔推开门,笼内榻里的人如他走时一样,安静地睡着,不发出半点声响。乖巧的睡颜恬静温和, 柔软干净的模样令人不忍亵渎。

    陆浔也没接着过去,就站在门口看她。

    从当年初见,他便对她生出其他心思, 他明白那是什么。是世俗中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再简单不能再简单的情感。

    在遇见她之前, 陆浔对这种感情是不屑一顾, 甚至是嗤之以鼻,可没想到,这种酸的不能再酸的事会发生在他身上。他承认, 他对面前这个女人自初见就有种想将她据为己有的心思。

    但他也明白, 她是陆晋的妻子, 是陆家长房大夫人,是他日后必要除掉的人。他立过誓,陆家的人他一个都不会放过。

    直到她一次又一次无意地接近和在他看来毫无用处的关心。却也是他活了这么多年,第一次接受到的关心与于她而言算不上的温情。

    她是同情, 是怜悯,对他永远抱有可怜的心思,陆浔无数次警告过自己,但最后却都趋于之下。既然如此,他便放纵自己的内心,只要她与陆家再无瓜葛。

    三年后再见,他处心积虑地让她留在这,任凭她在自己地盘上指甲盖大的地位到侵略般地扩张,越来越多,多到,他甚至想将她一辈子关在这个笼子里,只能见他一个人。

    可…他孑然一身,只将她奉为神明,她却在心里不肯给他腾出半分的地方。沈家,以及生活多年的陆家远远在他之上,更别提她心软同情流离失所的百姓,边关血涌疆场的战士,朝中无辜枉死的朝臣…

    陆浔不想让她得寸进尺,不想让她知道他将她捧为至宝就可以为所欲为,不想让她看到自己有半分的狼狈。

    所以在她又一次低头认错,甚至是小心翼翼地露出讨好之色时,陆浔冷眼看她,已有恼羞成怒的意味。

    她想在他这要什么,只需撒个娇,服个软就无比容易,而他想要的,她却连给他看一眼都不肯。

    注定输的棋局,本也没有继续下的必要。

    …

    沈沅的腿伤到了骨头,想完全好要养上十天半个月,她可等不了这么久,还不知陆府怎样了,环素一人必是应付不了,万一陆老太太,陆嘉禾,楼氏…陆家人再去寻她,时间久了,必定会起疑。

    她懊丧地在榻里滚了圈儿,两手拎住被角遮住半张脸。不知道怎的,她方才竟又睡过去了,陆浔也不知在哪。她和他说送自己回去,他会答应吗?他会不会把自己扔到大街上,让她自生自灭啊。

    他那么坏,一定会这么做的。

    沈沅颓败又滚了一圈,滚到榻沿儿抬眼,才发现陆浔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回了寝室,就坐在长案后面,没像往常一样批奏折看书,而是好像在写手楷。

    她忽然记起当初在他案上看到与自己字迹一模一样的手楷,那会不会是陆浔写的?

    “王爷…”

    陆浔听到榻里小东西软软的动静,停住笔下动作,略微不耐抬眼。

    “又饿了?”他问。

    沈沅愣了下,想到前几次在他这都喊饿,面微红,先是点点头,紧接着又摇了摇头。

    陆浔嗤她,“这么快又吃饱了?”

    “不,不是。”沈沅撑坐起身,指尖指了指他落笔的宣纸,“王爷在写什么?”

    陆浔扫了眼纸上两个龙飞凤舞的大字,淡然地将宣纸折好,回笼到案下抽匣里,又把狼毫挂到笔架上,再抬步朝她过来,面色要比昨夜被她气走时还冷。

    一夜过去了,他不会还生气呢吧。可她早间都道过谦了,而且他还拍晕了自己。难道不是报复回来了吗?

    沈沅往榻里缩,陆浔已经打开九连锁朝她走了过来。

    “躲什么,不饿了?”陆浔见她眼里惧怕又小心试探地眼神就烦,懒得再看。

    “饿的。”沈沅乖乖点头,拖着一条病腿默了片刻,又朝他爬过去,小臂张开,似是要求他抱可怜巴巴的模样。

    “腿伤了又不是断了,自己下来。”陆浔在榻边冷冰冰地开口。

    沈沅被他转冷的语气吓了一跳,仔细思考自己是不是又哪里做的不对猜错他的心思,惹得他生气了。可心里过了几个来回,都不明白她又做错什么。唯一可以解释的就是昨夜的事他还耿耿于怀。沈沅苦闷地垮下脸,她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于陆家,她厌恶之余,可也觉得不能一概而论,譬如陆允,譬如陆嘉禾,无非都是因陆氏一姓而遭的愁怨罢了,他们本身并没有什么错。但陆浔或许并不这么认为,甚至对三年前他一直看护的陆允,都冷着脸,更何况是一向支持长兄陆晋的陆嘉禾呢。

    沈沅看向陆浔的眼就更加复杂了。她倒底该怎么办,才能化开他心底的怨恨,放过那些本就无辜的人呢?

    陆浔站的地方离榻并不远,沈沅朝他的方向磨蹭两寸,就到了他面前,雪白的小臂从寝衣的阔袖中伸出来,欲要想晨间一样勾他的后颈。陆浔低眼看了一瞬,在她小心翼翼搭到他胸口的时候并没有躲开。

    许是他的淡然的默许让沈沅胆子更大,她整个人都贴到他怀里,“腿养了一夜好不容易才好了点儿,再摔坏了,王爷该心疼了。”

    陆浔居高临下的睥睨着她,指腹的白玉扳指刮她的白净的面儿皮,“嫂嫂脸面可真够大的。”

    沈沅粲然一笑,抱着他就不放手了,陆浔嘴上不愿,到了还是两手托她的腿,像抱孩子一样将人抱起来。沈沅在他怀里得逞般地闭眼,好似一只慵懒温顺的猫。

    耳边呼呼风声而过,沈沅两眼掀开,陆浔已经带她出了寝室,正在从九楼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