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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过了人日,于夏就要回广州,陈义天给了他一小盒金条作为收容所的维持经费。于夏也不客气,只道:“天爷,弟兄们都听您的。有什么要我们办的,您只管吩咐。”

    于夏要走,李明像是热锅上的蚂蚁。

    这几天,于夏住他那里,晚上,兄弟俩彻夜聊天。于夏跟他讲广州的变化;讲在大家手中传看的《救亡日报》,“我跟你说,那报纸一出刊,就被抢光了,大家只能轮着看”;讲民众自卫区,“我住的那片儿,推举我出来带大伙操练,小日本敢来我那里,我只管叫他们有来无回。”

    ............

    这些话,听得李明热血澎湃,他恨不得立刻就和于夏一起回广州去打小日本。他暗示过陈义天很多次,陈义天仿佛没听懂他的意思,一会儿要他开车送陆达慧去取新做的衣裳,一会儿又要他带念平上街买糖。

    眼看于夏走了,陈义天还是没有松口的意思,李明不由心灰意懒,见谁都丧着脸。

    陈义天看了他一眼,摇摇头,叹道:“明仔,跟我到书房来一下。”

    “是。”李明垂着脑袋。

    “好好说。”陆达慧走到陈义天身边,小声道。

    陈义天点点头表示明白,又无语地挥挥手。陆达慧明了地带着念平到陈妈那边,把空间留给他们兄弟俩。

    “对我有什么怨言,说吧。”陈义天坐下来,淡淡道。

    “没有。”李明梗着脖子否认。习惯已经让他无条件地遵从陈义天的决定,虽然现在他心里真得有点不服气。

    “我以为你是在怨我没让你回广州。”陈义天掏出烟来,放到鼻端细闻,又道,“既然是我猜错了,那就算了,本来我还犹豫要不要你回广州的。”

    “要、要、要、要、要、我要回广州!”李明立刻谄脸儿笑着一叠声得叫道。

    “坐。”陈义天指了指面前椅子。

    李明忙在椅子上坐好,身体微微前倾,脸上闪着光,就等着陈义天一声令下,他就立刻奔回广州,参加抗日救亡活动。

    “我、况豹、宋宝儿还有你哥,我们是结拜的兄弟。”陈义天扔了一支烟给李明,自己也划了根火柴,点燃烟,深吸了一口。

    李明接住烟,并没有点燃,他焦急地等待着陈义天接下来的话。

    “我们哥儿四个,只有你哥小时候正儿八经拜过师傅,练过梅花桩,论身手,我们谁也比不上他。论学识,那是宋宝儿,只有他读过几年私学,你豹子哥识的那几个字,还是跟他学的......”

    “天爷!”李明急切地打断陈义天的话。

    陈义天扬扬手,要他稍安勿躁,又开始絮叨起他的回忆来。

    “民国十年,你哥和我一起送骨灰回北平,他才把你接到他身边的吧。我还记得那会儿,你老爹死了,你娘改嫁,剩你一人在家,吃百家饭。虽说都十岁了,长得只跟七八岁小孩那么大。我清楚记得,那天,有个穿学生装,左胸上别校徽的人从我们身旁经过,你哥就笑着说:‘看,我弟以后就是那样。’明仔,这辈子,我觉得我亏欠了你两件事。一是,你哥是因为我而死,是他替我挡的那颗子弹;二是,没有把你培养成为一个大学生。”

    “天爷!这个,出来混,挨子弹很正常,这是我哥的命,跟你无关;二嘛,我真不是读书的料,就是今天我哥在,我也还这样。”李明搔搔脑袋,不知道陈义天怎么突然想到说这些,搔完脑袋,还没等到陈义天说话,他忍不住又道,“我十六岁时,我哥就没了,我是一直跟着你过活,到现在二十七。天爷,我是真把你当亲大哥,我——哎!我就跟你撩句心里话吧。我想回广州去打小日本!”

    “你把我当亲大哥,我也把你当亲弟弟。你说,会有大哥同意自己的弟弟去送死的吗?”陈义天淡淡道。

    “可是!”李明有些急了。

    “明仔,为国出力,不是只有拿枪拿炮上战场的。仓库那个收容所是你造起的,你自然是知道这世上还有多少流离失所的老百姓需要照顾。”陈义天的目光有些飘忽。

    当张文轩和李文泰要上战场时,他可以慷慨解囊;虽然于夏没有明说,但他也默许甚至是鼓励。但是李明不行,他答应过他哥,一定要李明平平安安,供他上学,让他当一个人人敬仰的大学生,讨一房知书达理的新式太太,安安稳稳地过好小日子。可现在,他只做到了让李明长大——平平安安都还称不上——所以,他绝对不会让李明冲到战场的第一线。

    “嗯,这么说吧,明仔。这战争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打完,咱们那收容所还得办下去,所以必须要有固定的经费。咱们那点存款不能等坐吃山空,所以,我打算开一家贸易行。一来,可以维持收容所的开销;二嘛,可以把香港作为中转站,把一些紧俏的物资,比如药品什么运到前线。明仔,这个事看着容易,做起来却很难,不比上战场容易多少。我需要你的帮助。”

    李明垂着眼睛,什么都没有说。陈义天也没催他马上答应自己,他知道李明已经把他的话,听进去了,现在只是在消化。

    果然,李明天人交战了一会儿,终于开口道:“我听你的。”而后,又像是小孩子在明知道拗不过大人时,嘴里自我安慰式地补充道,“不过,如果贸易行上了正轨,没什么多的事,我还是要上战场。”

    “行!”陈义天同意。他只要现在把李明留在身边,至于以后的发展,谁也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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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吃饭的时候,虽然看他们脸色都还好,但陆达慧依然没敢问他们任何一个人交谈的结果。

    晚上,陆达慧陪念平玩了一会儿,照顾她睡后,回屋子,陈义天还在书房里看资料,陆达慧想了想,泡了一杯参茶进去。

    “还忙啊?”陆达慧问道。

    见她进来,陈义天合上本子,笑着向她伸出手。陆达慧款款走过去,把茶杯搁在桌子上,再把手放进陈义天的手里。

    陈义天侧出身来,膝盖抵着她的腿,把她的双手合在掌心,捧到面前,又细细地摩挲她每一根指节、每一个茧子,掌心每一条纹路。

    “干嘛?”陆达慧奇怪地笑道。

    “这手还这么糙,像男人的样。”陈义天撇嘴嫌弃道,手上却甚是轻柔。

    “怎么,现在就嫌弃啦!”陆达慧不愉地想抽回手,却被陈义天紧紧握住,抽了两下也没动,于是瘪着嘴,眼瞄向旁的地方,由他的大掌温暖自己的手。

    “没用雪花膏吗?”陈义天问道。

    “你当那东西是灵丹妙药,抹两下就好了?这么多年拿枪拿刀,职业手。”陆达慧膝盖微屈,半压在他腿上,整个身子的重量都靠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