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陈家吃饭的时候是最热闹的时候,大圆桌子摆在院子里,围着陈义天、陆达慧、招娣、陈妈,还有十餐有八餐会来蹭饭的况豹、李明及龙王兄弟。

    初时,招娣还认生,后来有陆达慧明里宠着,背后又有陈义天撑腰,几顿饭下来,她不仅不怕况豹他们,而且还总想些稀奇古怪的办法来捉弄他们,不是捉了蚯蚓扔进况豹的衣领里就是偷偷在李明喝的汤里加一大勺的盐。

    这天晚饭后,陈妈照例带着招娣去串门消食,剩夫妻俩和况豹、龙潜、李明在院子玩牌。其实是陈义天、况豹、龙潜和李明在玩,陆达慧不过坐在陈义天身边,给他打扇子驱蚊。况豹他们应该是见怪不怪,只是专心地玩牌,对这个倒不说什么。

    只是——

    “这还是招娣呢,要是是大哥的仔,不定还被他撺掇着怎么欺负我们。”况豹甩出一个老K,想到晚饭前时,招娣跟他玩踩影子游戏不由感叹。

    所谓踩影子,就是踩对方的影子,但又要注意不让对方踩到自己的影子。大人和小孩,招娣自然是玩不过况豹,不过她脑袋活,一下就想到鬼点子,直接往况豹脚上踩。踩到了她就咯咯笑,陈义天还在旁边拍手叫好,这无疑是对招娣的鼓励,小丫头这下抓着况豹的胳膊,非要再踩他的脚。

    陈义天听到况豹的抱怨,嘿嘿冷笑两声道:“那你们天天来给我儿子当马骑。”

    “女儿就不吗?”陆达慧瞟他一眼。

    陈义天笑道:“就他们这五大三粗的样子,吓着我闺女怎么办?”

    李明咳了两声,嘻嘻问道:“天爷,您儿子闺女的名字取好了吗?”

    “这是随便取的吗?等我儿子出生,必须请大师按着生辰八字取一个天下无敌的名字。我儿子!”陈义天洋洋自得。

    “你正经点。”陆达慧蹙眉轻嗔,藏在他背后的手在他腰上软肉偷掐了一把。

    “哎呦!”陈义天忽地弹起来,哑叫了一声。

    “大哥,你怎么了?”况豹问道。

    “哦,哦,没什么,刚被一只蚊子咬了一口。”陈义天正色道。

    陆达慧低头讪讪一笑,平时怎么挠他都没反应,这会儿却如此耍宝。陆达慧怕况豹他们看出什么端倪,不敢再掐他,急急地转了个话题道:“对了,趁招娣不在,你们找到她的家人了吗?那天招娣跟我说她姥爷家离辟才胡同很近,你们知道辟才胡同在哪里吗?”

    “北平。”陈义天淡淡道,“我最后一张了。”

    “啊?”陆达慧惊道。

    那几个人都没管这个,他们在琢磨陈义天手上这张会是多少,下一步该出什么牌。

    “你没觉察那丫头说话,京片子很浓吗?”陈义天甩出手上最后一张牌。

    “你早知道她老家在北平了啊?”陆达慧道。

    “嗯。”陈义天难得面色凝重地点点头,道,“其实我回来第三天,就让明仔查到了招娣姥爷现在住的地方。”

    “那你怎么不跟我说?”陆达慧怪道。

    “我们不是筹备婚礼嘛,而且——”陈义天吸了口气道,“招娣的妈妈得了肺病,孩子现在回去也不好,我跟她姥爷说了,孩子我们先养着,等她妈妈病好了再送回去,这样她姥爷就可以专心照顾女儿。”

    陆达慧沉默不语。李明见现在这气氛,显然是再打不下去,默默收了牌。

    “慧慧嫂子你也别生气,天爷不是有心要瞒你。说起来,那个招娣他们家原来还是大户。这不是打仗吗?她姥爷带着妻儿老小逃过来,走的走、散的散,到了香港就剩他们三个了。后来又被人骗了钱,家里连饭都快吃不上,哪里还有闲钱看病。是天爷给招娣妈找的医院,给的钱。”龙潜嘴会说,忙帮着解释。

    说完,大家都等着她的回应。

    “我,明天想去看看招娣的妈妈。”陆达慧抿嘴想了半天,偏头看着陈义天要求道。

    “嗯,行。”陈义天点点头。

    正说着,陈妈带着招娣回来了,出去时拿在手里的风车没了,多了一个扯铃。

    “两个小孩子都玩腻了手上的东西,换着玩呢。”陈妈笑道。

    “豆豆哥哥的爹爹拉这个呼呼响,叔叔你拉这个给我看。”招娣趴在陈义天腿上求道。

    “嗯——”陈义天看向况豹他们,给他一把枪,他还能玩得风生水起,可他哪里会玩这个啊。

    那三个也是你看我、我看你,然后尴尬地笑着摇头。

    “你们真笨!”招娣撅嘴嘟囔道,把求助的目光投向了陆达慧。

    结果陆达慧早转了视线,她的童年和少年都是在打架和训练中度过,更是见都没见过这玩意儿。

    陈义天看不得招娣失望的脸,只好硬着头皮上。在陈妈和招娣的口述下,用绳子把轱辘绕了两圈,然后一扯,结果轱辘华丽丽地从绳上掉下来滚到了一边儿。

    陈义天试了几次都是同样的结果,于是赖到陈妈和招娣身上:“你俩是不是说错了,真这么玩的?”

    “是啊!是啊!豆豆哥哥的爹爹就是这么扯的,一扯,轱辘就转起来,还呼呼响!”招娣急得一边跳一边叫。

    “等等,我再试试。”陈义天撇嘴道,结果他不得不承认,这世上也有他搞不定的玩意儿。陈义天挠挠头,不屑道:“这有什么好玩的,看叔叔给你玩个更棒的。”

    “什么啊?”招娣心里还是不高兴,靠着陈妈,沉着脸等陈义天变个什么东西出来。

    很快,一张木板被钉在墙上,陈义天摸出两枚飞镖扔着玩。

    见到熟悉的东西,况豹、李明和龙潜一下子来了精神,轮番地上去玩。当龙潜的飞镖正中红心并把先李明的那枚打下来时,他乐不可支地蹦了三尺高。

    “这有什么了不起。”陆达慧不屑道,从陈义天手中拿过飞镖也加入进去。

    蒙着眼睛扔、背对木板扔、把板子掉在榕树上扔,五个人不断得加大难度,吵吵嚷嚷玩得不亦乐乎。玩够了,才发现陈妈和招娣不见了。陆达慧悄悄推开陈妈的房门,一老一小,睡得正香......

    ******************************************************

    慈济医院

    透过门上的玻璃窗口,陆达慧看到一个瘦弱的女人躺在病床上,一阵阵地猛咳,像是要把肺咳出来,脸被涨得不正常的红,咳嗽的间隙,更是大口大口地喘气,仿佛刚才做了剧烈运动。

    “这个就是招娣的妈妈?”陆达慧轻声问道。

    “嗯。”陈义天点头。

    陆达慧努力想从女人的身上看到招娣的影子,可是病痛已经把这个女人折磨地没了人样。

    “劳您驾,到这儿来了。”招娣的姥爷正打水回来,看到陈义天,忙紧走了几步,躬着身子预备给陈义天行老礼儿。

    陈义天忙一把扶住他,笑道:“老人家,我禁不起啊。”

    姥爷叹了口气,又仔细打量了下他身边的陆达慧,赔礼道:“招娣给您添麻烦了。”

    陆达慧忙笑着摇头:“是她陪着我哩。”

    姥爷垂下了眼睑:“你们是好人。”

    “走廊里站着也不是个事,去花园里坐着说说话吧。”陈义天道。

    “诶!”姥爷忙道,“等我把水壶提进去,跟我姑娘说一声。”

    花园里,来往着医护人员,还有晒太阳的病人和他们的家人。

    三个人坐在长凳上,姥爷颤巍巍地说道:“我连盒儿钱都拿出来了,可还是不够用。要不是实在走投无路,我也想不出这一招。招娣可是我亲外孙女儿啊。”

    “孩子现在很好,您也别担心。”陆达慧安慰道,想想又问,“招娣父亲那边还有什么亲人啊?”

    姥爷愣看着陆达慧,显然是不明白她的意思。

    “哦,招娣说,她爹爹过世了,我想总还有别的什么亲人可以帮衬一下吧。”陆达慧忙解释道。

    “哪里是死了。”姥爷顺着陆达慧的问题开始说起。

    “论理儿,我们两家还是世交,把姑娘嫁过去,也没承望会受那么多苦。姑爷是个随和的人,就是一天到晚打油飞,不着家。我姑娘性子直,被妯娌故意挑个事儿,就急赤白脸的了。两下里招了老太太厌恶,硬做主给姑爷纳了个小。哎,我姑娘还没出月子,那边就生了个大胖小子。丫头们见高踩低,我姑娘想喝一碗红糖水都没有。刚一出月子,我姑娘就抱着招娣回娘家了。”

    “可是,招娣说她小时候,她爹爹还打院子里的枣给她吃的。”陆达慧奇怪道。

    “哎,那不过是她娘糊弄她呢。孩子大点儿了,总要问起爹爹。我姑娘只好说死了,本想着断了孩子的念想,可谁想着招娣这孩子问题总是那么多。哎,我姑娘就想着什么说什么,槐花开的时候,她爹爹就给她摘花儿;枣儿好的时候,她爹爹就给她打枣儿。哎,总归是我姑娘心里苦。

    这打了仗,好不容易逃到香港,本来说,一家人从头开始,谁承想,姑娘又得了肺病。要不是遇着老爷太太,指不定我们就真要客死异乡了。”

    姥爷说着说着就抹起眼睛,人老了,泪也少了,姥爷的手抹在干涸的眼睛上。

    陈义天掏出钱来塞到老人怀里,安慰道:“人总归有坎儿要过,过了就好了。”

    “可不敢再拿您的钱。”姥爷忙推回去。

    陆达慧止住道:“拿着吧,给招娣妈妈补补身子。招娣还想着她妈妈呢。”

    从医院回家的路上,陆达慧一直沮丧着脸。陈义天侧头看看她,突然拦住,上手就把她脸颊往上提。

    “干嘛啊?痛!”陆达慧嚷嚷着拍开他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