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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来以为没有了呼噜声,就此可以好好睡觉,谁知道突然觉得反而很吵,鸣虫也吵,雨打着芭蕉叶子也吵,怎么都睡不好。陆达慧每天最乐意做的事情就是撕下挂在墙上的日历,每撕下一天,都忍不住叹一口气:“好无聊,怎么才过完一天啊。”

    龙潜正勾着脚,躺在沙发上,转匕首玩,听她这么说,扭头看站在日历前的陆达慧,惊道:“无聊?哥哥我每天一早来报道,陪着你四处采购,到处玩,就差没上天入地,你还无聊!”

    “你滚!谁要你陪。”陆达慧一点都不领情。

    “嘿嘿,吃完陈妈做得美味午餐,不用你赶,我自动消失。”龙潜自己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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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百粤民众誓以热血同赴艰危”

    “宁为炮下灰,不为亡国奴”

    广州大地上,挂着各式的横幅。商铺留声机里,放着救亡歌曲。有学生站在广场的高台上演讲,围观的群众,群情激奋。

    小孩子脖子上挂着捐款箱,向路人寻求捐款:“先生,国难当头,匹夫有责。”

    陈义天从怀里掏出两块银元,放进捐款箱,摸摸小孩子的脑袋,道:“小子,你知道什么是国难,什么是匹夫吗?”

    “知道!”小孩子声音清脆,“国难就是日本人要吞并我大中华,匹夫就是每一个中国人。”

    “谁告诉你的?”龙王也掏出两块银元,放进捐款箱。

    “我哥哥,他是培正中学救亡会的成员!谢谢先生。”小孩子说着,又跑向另一个路人。

    “天爷,回别墅还是去天字码头。”看小孩子跑远,龙王才问道。

    “先去码头看看。”

    天字码头的仓库。仓库外,搭着竹竿,挂着衣物;仓库里,铺了一地的草席,有人坐着小声说话,有人正在打盹。

    陈义天和龙王转了一圈,并没有看到况豹和李明。

    “天爷,大龙哥,你们怎么来了?”正准备走时,有人小跑上来跟他们打招呼。

    “你是?”陈义天问道。

    “我是于哥手底下的,我叫皮狗。”皮狗笑道。

    “哦,上次查大烟的事,麻烦你了。”陈义天一下子就醒悟过来。

    “天爷说笑了,能给您办事,是我们的福气。”皮狗笑道。

    陈义天笑笑,于夏手底下的人,果真有眼劲、会说话,转而问道:“这里情况怎么样?”

    “每天都有人来这里。明哥说,只要是北平、天津的人都免费管住、管吃。要是想从这里转到其他地方,登记后,一个人给五元路费;要是想找工,也帮忙给他们联系。”说着,皮狗又指着不远处的竹棚,道,“那里,我们搭了冲凉用的澡棚,又加盖了两间茅厕。”

    “嗯,不错。”陈义天一边听一边点头。

    这时,有几个小孩子追闹着从他们身边跑过,紧跟在他们后头是一个只有两三岁的小子,脚下一绊,摔在地上,嗷嗷哭了起来。

    陈义天一见,两步走过去,把小孩子从地上抱起来,笑道:“男子汉大丈夫,摔一跤有什么好哭的。”

    也不知道小孩子是不是听懂了他的话,住了哭声,打着哭嗝道:“哥哥不带我玩。”

    “哥哥不跟你玩啊?去那边小姐姐玩。”陈义天说的是仓库边上正在玩抓石子的几个女孩子。

    陈义天把小孩子放下地,方又问道:“现在有多少小孩子?”

    “三十多个,从婴儿到十三四岁不等。”皮狗道。

    “这样玩也不是个事,就在收容所里头找几个识字的,教那些小孩子识字读书也好。你跟他们说,谁来当这个老师,一个月十块大洋。要什么样的书本,报上来,我找人去买。”陈义天道。

    “行,我立刻去办。”皮狗答应着。

    “那好,我们先走,改天请你喝酒。”陈义天笑道。

    离开仓库的路上,龙王笑道:“我以为你抓了明仔他们就回,没想到现在居然开上学校了。”

    “没听说吗?国难当头,匹夫有责。”陈义天摇摇头,笑道。

    陈义天的初衷是找到李明和况豹,卖掉在广州的所有动产和不动产,然后回香港和陆达慧结婚,从此以后过上安稳平静的生活。可是,当他刚踏上这片土地,便似乎一切都变了。说老实话,当时,虽然他嘴里说着“国难当头,匹夫有责”,可他心里也不清楚自己为什么没有结束李明所设的收容所,反而还要找人教小孩子识字读书。

    直到晚上,他们才和况豹、李明在别墅见上面。

    “天爷,早知道就不卖大宅那边。现在兄弟们急需一个聚点!”一见他,李明就嚷嚷。

    “这里不行吗?”陈义天笑道。

    “太小了。”李明半瘫在沙发上。。

    “你怎么不劝他到香港,反而自己也留下来瞎折腾?”龙王问况豹。

    “没办法,事太多。走的人多,来得人更多。看着那些哭哭啼啼的,你不可能真不管他们,拍拍屁股,一走了之吧!”况豹粗嗓门,一脸的烦躁,“看吧,看吧,现在上海又开打了!奶奶的,老子真想抱个炸药包把日军司令部炸了,一了百了。”

    “你以为那么好炸。”陈义天的声音淡淡。

    “天爷,不是我不按计划走。”李明听不出陈义天的意思,肃容正经道,“宣战那天,天义盟的兄弟问我怎么办,我说要上岸的,天爷手上的生意,按市场最低价转给他;要继续在江湖里混的,天爷也不拦;可我知道,他们问的不是那个意思。北平沦陷那天,我刚把你那边的大宅卖了个好价钱,路上碰到老万,我问他干什么,他说忙着灌唱片,还送了我一张;我说,行,先忙着,我还约了人谈铺面买卖。没几天,大街上一下子就多了好多北平口音的人。有天晚上,我回家,路上碰到一个痴痴颠颠的女人找儿子,差点被车撞。我拉了她一把,结果就拉出了事。他儿子跟我说抱歉,说是因为他弟弟死了,他娘受了刺激有些糊涂。我听他口音是北平来的,就好奇多问了几句。他弟弟原是崇德中学的学生,家里就供了他这么一个知识分子,本想他毕业找份体面工作,谁想他年初偷偷加入了29军的学生团。一千七百多人,听说到27号沦陷时,只剩了不到三分之一。我问他们找到歇脚的地方了吗?他说他们都住在桥洞子边。我跟过去看,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有十来个人。所以,我就把他们都带到仓库,我想空着也空着。只是没想到,后来那里人就越来越多......”

    “你做得很好。”陈义天拍拍李明的肩膀。

    “老万灌的什么唱片?”龙王觉得气氛压抑,把话题转到了万喜的唱片上。

    “不知道。你也知道,我没有听歌的习惯。不过,那天我正好过来拿东西,好像把唱片放这里了。”李明起身去找唱片。

    不一会儿,音乐在大厅里响起——

    万里长城万里长,长城外面是故乡。

    高粱肥,大豆香,遍地黄金少灾殃。

    自从大难平地起,**掳掠苦难当。

    苦难当,奔他方,骨肉离散父母丧。

    ............

    沙发上的男人们都不在说话,闭上了眼睛。

    陈义天听出来,这是在新开时,老和陆达慧闹别扭的阿红的声音,没想到她出唱片了;也没想到从来都嗲着嗓子唱《毛毛雨》和《特别快车》的她,有一天居然会唱这样歌

    ............

    万里长城万里长,长城外面是故乡。

    四万万同胞心一样,新的长城万里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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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周后,陈义天并没有回香港,陆达慧收到了他发过来的电报“事情有延,月底回,安好勿念”。这是第二封电报,第一封是他们抵达广州发回来的,“已抵,安好勿念。”

    “广州有什么好的?一个个回去就舍不得来了。”龙潜大口吃着芒果,口齿不清地说道。

    “你恶心死了,地上都是芒果汁。”陆达慧一脸嫌弃。

    “这只能证明这芒果好吃,还有陈妈会挑,你要吃吗,这还有。”龙潜嬉皮笑脸道。

    陆达慧皱着鼻子,斜眼儿道:“看你吃都倒胃口。喂,你快点吃,吃完送我去取衣服。”

    “嗯,行!”龙潜这下才想起来今天还有大事——陈义天和陆达慧结婚用的裙褂,今天做好了。

    龙潜抹了抹嘴,突然问道:“你怎么不生气?”

    “气什么?”陆达慧茫然不解。

    “天爷说今天回,结果又不回。”龙潜道。

    “他不是都发电报了吗?有事情耽搁。”陆达慧笑道。刚接到电报,知道时间要延迟,说心里没有什么疙瘩,那是骗人的。可陆达慧愿意相信,广州那边一定是出了什么事,让陈义天不得不延迟回来的时间。

    龙潜挑眉一声冷哼,戏谑道:“真没往心里去?小心天爷被那边什么妖精给迷住,不要你了。”

    “哎呀,你一个大男人,怎么像个女人那样搬弄是非,唯恐天下不乱啊。”对龙潜的说辞,陆达慧深感无语。

    “那是因为你接到电报的反应不像一个女人,一点都不幽怨,我就只好帮帮你。好了,走吧,去取你的嫁衣。”龙潜拿起茶几上的车钥匙,伸伸懒腰就要出门。

    “诶,太太,小龙先生,你们这是要去哪里?”陈妈从厨房里看到他们,于是笑问道。

    “取衣服,有什么要我们带回来的吗?”陆达慧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