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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傍晚,汽车直接开进了符家大宅,符坚亲自在门口迎接。

    “哟,老爷子,这怎么敢当啊!”陈义天一下车,就打着哈哈笑道。

    李明已经很快打开另一边的车门,陆达慧一袭宝蓝底银线满菊缂丝的织锦旗袍,披着波浪卷的头发,下了车来。陈义天笑着向她伸出手,陆达慧忙紧走了几步赶上来,挽住陈义天。李明跟在他们后面,捧着那一大筒茶叶。

    走上台阶,陈义天侧身指着茶叶笑道:“木兰说她第一次来叨扰老爷子,不知道该送些什么。我想您老人家什么都有了,不用送;后又想,这些日子被码头上的事情烦着了吧?正好,我手上有这十二年的七子圆,带来给老爷子您顺顺气。”

    “哼!你这是故意气我的吧!”符坚笑指着陈义天佯怒道,又让门房带了李明去侧屋上档,自己则让了陈义天和陆达慧进屋。

    “我三哥呢,最近怎么样?”陈义天进屋,很随意地找了张沙发坐下,陆达慧巧然坐到他身边。

    “能怎么样,就那样呗。上辈子我欠他一条命,这辈子他就来收账。”符坚摇头叹道,沧桑毕现。再强悍的人,在面对儿女时,总是柔情的。

    “那干嘛让大哥、二哥他们去美国,留下来帮您打理生意不好?”陈义天也不放肆开玩笑了。

    “你也知道,我是捞偏门出家的,即使现在说金盆洗手,总还有眼红的人憋一肚子坏水。现在时局又不稳。别的我做不到,可我得让我那两个小孙子过好,过太平。他们去那边,我也就放心了。”符坚道。

    “老爷子,您这是操完儿子的心,又操孙子的心啊。”陈义天笑道。

    “养儿一百岁,长忧九十九嘛。”陆达慧似乎不满陈义天,轻打在他胳膊上,娇声嗔道。

    “木兰小姐说的是。”符坚点头笑道。

    正说着话,程璐和胡先勇从通后院的侧门笑谈着进来。胡先勇一见他们,忙点头哈腰地和他们打招呼;程璐冷眼儿瞟了下俩人,扭身到符坚身边坐下,娇滴滴地道:“干爹,我们刚去陪三哥说话,我跟三哥说了,明天陪他去西山庙里求签。”

    “见了客人也不知道打招呼,就知道整天出去瞎玩。”符坚笑骂。

    “他算哪门子客人。”程璐斜睨了眼陈义天,又对符坚道,“我没玩。三哥天天躺床上多闷,我和阿勇是想让他出去透透气,散散心。”

    “是啊,让三哥出去晒晒太阳也好。”陈义天笑道,“前不久,宋兄在郊外置办了个庄子,让三哥去他那里住一段,他还能说‘不’吗。”

    “那小子,以为我不知道他,有点钱就乱花。就一个百货,还真当自己是这广州城里响当当的人物了。”符坚有点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哪里!我看宋兄最近不知道在干什么副业,发大财了。”陈义天道。

    程璐眼睛一慌,身子不由一颤。符坚诧异地转头看着她道:“你没事吧?”程璐心虚地摇摇头。

    胡先勇道:“刚璐璐图凉快,在花荫子下头走,可能受凉了。”符坚冷脸对胡先勇道:“那你也不劝着点。”

    “老爷子,你这是在冤枉我胡兄啊,璐璐小姐的脾气,谁劝得了!”陈义天哈哈笑道。

    符坚不理陈义天,还是看着程璐,程璐只得小声道:“劝过了。”符坚方嗯了一声不再说什么。

    “符老爷可真疼儿女。”陆达慧不无羡慕地说道,“我要有这样的长辈,一定会好好孝顺,绝不会做让他伤心的事情。”

    “程璐小姐的福气你羡慕不来,我对你不好吗?”陈义天凑到陆达慧耳边腻语,羞得陆达慧直打他手臂。

    “义天,你少在那里寻肉麻,说点正事。”符坚道。

    “好啊,正事!”陈义天看向符坚,突然肃颜道,“我手下抓了个叫刘畅的赌徒,对了,胡兄,就是上次跟你打架的那个。老爷子,这人好像跟这几次抢烟有关,要我给你送过来吗?”

    这话似炸弹,一下子砸在符家的大厅里。程璐和胡先勇脸色都为之一变,对视了一眼,程璐还不由自主地捏皱了膝盖上的裙子。胡先勇反应快,一闪而过的改颜后,立刻恨恨道:“我记得那个人,自己输了就不认账,现在居然抢干爹的货,真该找人好好揍他一顿。”

    “还没证实的事情,揍什么揍。”符坚所有所思地看了眼胡先勇,又对陈义天淡淡道,“义天,我们书房里去说。”

    陈义天答应着,再一看陆达慧,满脸落寞的表情。也是,这屋里她就跟自己熟,现在留她一个人怪怪的,于是陈义天笑道:“乖,跟程璐小姐还有胡先生玩玩牌,我一会儿就回来。”

    符坚大概也知道自己干女儿的脾性,也道:“璐璐,陪木兰小姐玩会儿牌,不要瞎闹。”又瞪了眼胡先勇道,“你看着点。”

    陆达慧三个人打起纸牌来,直到符家阿姨去书房请符坚他们吃饭,牌局才停下来。见他二人走下楼,陆达慧三人都望向他们。

    “怎么样,谁赢了?”陈义天脸上依然挂着对什么事都满不在乎的笑容。

    “我赢了。”陆达慧笑道。

    “那一定是别人让着你的吧。”陈义天笑着,走到陆达慧身边捏了一把她的脸,又转身对符坚道,“老爷子,您不知道。有一次我打牌,她非要来凑热闹,结果那臭啊,没一会儿,愣让我输了两千大洋。”

    “不就两千,你又不是没有。”符坚笑道,见程璐他们一直没说话,于是又问道,“输了多少,怎么不说话?”

    “也没多少,就一二百。”胡先勇搓手道。

    “我当有多少,才一二百就这样子。”符坚冷哼,也不理他,对陈义天和陆达慧笑道,“来来,吃饭,尝尝我们家厨师的手艺。”

    丰盛的晚宴,陈义天和陆达慧吃得津津有味;符坚时而和陈义天说两句话,时而又劝陆达慧多吃点,脸上看不出个所以然;程璐吃得就食不知味了,筷子在碗里扒拉了半天也没吃进一口。“怎么,还不舒服?让李嫂给你煮一碗红糖鸡蛋羹?”符坚关切道。符坚说时,胡先勇紧紧盯着他,实在猜不出来他的心思,于是不动声色地夹了筷子咕噜肉到程璐碗里笑道:“来,吃块你最喜欢的咕噜肉。”符坚看胡先勇给程璐夹菜了,才对他稍微缓和了下脸道:“璐璐是你未婚妻,你要好好照顾她才是。”胡先勇忙点头哈腰地称是。

    饭后不过又说了些闲话,陈义天和陆达慧就起身告辞。李明早把车子开到门口等他们了。

    车子刚开出院门,陈义天就道:“回大宅。”

    陆达慧张口欲问,想了想又闭上了嘴,继而又问道:“符老爷子到底是什么意思?你没跟他说是程璐干的吧?”

    “当然没有,这事,说太白了,符老头只怕还不信,给他点暗示,他倒有兴趣自己查。”陈义天道。

    “那,他能查到吗?”陆达慧问道。

    “打盹儿的老虎也是老虎。”陈义天笑道。

    “刚我在门房,跟他们聊天。”李明开着车,也道,“他们说符坚看不上这个姑爷。老爷子的那些门生也看不上他,说他刻板、脑子不活套;不过那些下人倒是觉得他不错,说他对他们都是笑眯眯、和颜悦色的。”

    “这个胡先勇藏得还真深。哦,对了,我想起来,达生有说他和日本领事馆的一个高官是校友,后来那个,我就忘了。”陆达慧突然想起了陆达生的话,忙给陈义天说。

    陈义天笑着紧握她的左手,暖暖笑道:“这个我知道,在日本时他还跟杜海下头一个编辑是同学。”陆达慧把右手覆在他握着自己的手上,笑脸盈盈地看着他,陈义天心里一漾,也把另一只手覆上去,和她笑脸相望。

    李明发现后面没声音了,直觉是非礼勿视,于是假模假式地调下后视镜,结果不小心透过车子的后玻璃窗看到他们的车后跟了辆小车。

    “天爷,我们好像被盯了。”李明不得被打断两个含情脉脉的人。

    陆达慧打算回头看,却被陈义天一把揽下她,让她的头枕在他腿上。陈义天问李明道:“你确定?”

    “确定。这车子从符宅出来没一会儿就跟上了。”李明道。

    “甩掉!”陈义天一声令下,李明一个油门轰出。后面的车子也跟着加速,两车一直保持在一百米左右的相距,以S形的态势在大街上你追我赶。

    “陈义天!”陆达慧轻声道,欲抬起身。

    “没事,我还安排了其他人跟在我们附近的。”陈义天双手轻按住她,不让她起来。话音刚落,嗙一声巨响,车子的后玻璃突然应身而碎。陈义天猛地向下一扑,把陆达慧整个包在自己怀里,李明也条件反射地缩了下头。

    后面的车上探出了个端着步枪的家伙,对着他们突突连发炮地开起枪来。李明把车子大幅度地扭起来,躲避着子弹。枪声吓得路上的行人都往相近店铺里躲,怕挨了流弹。

    这时有两辆车迎面向他们开来,和他们擦身而过时,驾驶位上的人,都不约而同地竖起了大拇指,然后那两辆车的两边车窗里也各探出两个端着枪的人,对跟踪他们的车开起枪来。暗夜里,枪火仿若烟花璀璨。

    “让他们再来晚点,等我死了再来。”陈义天坐起身来冷笑道。

    陆达慧被陈义天压在怀里什么都看不见,只听到枪声击在玻璃和钢板上叮叮当当的声音由近及远。

    “陈义天,你没事吧?”陆达慧问道。

    “没事。”陈义天把陆达慧扶起来,她忙转过身,透过烂掉的车后窗,遥遥地似乎看到了于夏。

    “明仔,你还好吧?”陈义天问道。

    “我没事。不过那帮人就有事了,于夏一定会让他们生不如死。”李明嘻嘻道。

    “真是小于啊。”陆达慧自言自语。陈义天笑着拉她坐好。

    回到大宅,陆达慧谁也没搭理,自顾自地就上楼了,还庆幸道:“幸亏之前留了换洗衣裳在这里。”

    陈义天看着她的背影,抿嘴一笑,揉揉额头对刚进来的李明道:“今晚你也在这里住,明天一早,帮我把陈妈接回来,还有周围加强人手。”

    “天爷,放心,这个我晓得。”李明道。

    “还有——”陈义天想了想道,“跟外头说,我挨了一枪,这个消息务必要传到”陈义天指了指楼上,“和符老头耳朵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