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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元一六二年十二月初三,凛冽寒冬,大荒北部,狐岐山。

    大雪纷纷扬扬下了三天,将寒荒衰败的山峦变成一片惨白,原本绵蜒伸向远方的河流,冻结成一层凝固的痂壳,即便这样,也掩盖不住浓烈的血腥和臭尸味,风卷漫雪时,味道仍牢牢钉在鼻腔间无法消散。

    碧水河上的尸体已经淹没在大雪中,有人族金川军的士兵,有死后变回原形的狐狸,没有谁给他们收尸,这一场人、妖两族的战役已持续十天,双方都伤亡惨重,昨夜两族一番对垒,狐族勉强保住了碧水河以内的阵地。

    岸北向雪原过去五里地,有个阴冷的山洞里,有气无力地偶尔闪动火光,七八个狐妖精疲力尽地围在火堆旁,他们个个浑身血浊,连维持火焰取暖的灵力都勉强,他们在此避寒,只有一个白头发的站在外头的风雪中。

    说白头发不够准确,他头发不长但发梢有些许赤焰般的红色,原本的白发和雪白的衣袍也沾染上血浊,他目光所在的远方,除了战壕就是军营,碧水河畔的狐族青丘寨已经成了废墟。

    他们坚守了十天,整个狐族死的死,逃的逃,现在活下来的估计不到百数,等到人族军队再次发动进攻,恐怕没有谁能抗得下来,狐岐山这块家园,只怕要落入人族的囊中了。

    如今大荒内外各个妖族都在与人族抗争,战事绵绵密密地持续了将近三个月,各族自顾不暇,没有谁能够赶来支援。

    “喂,九条尾巴的,你毛皮是不是很厚,不赶紧的滚进来,还在外面浪什么啊?”充满傲气的声音来自山洞角落里的红衣女子,由于光线过于昏暗,看不清她的容貌。

    龙尧没有搭理这个女子,仍旧不肯进去,火堆旁边的白朔赶紧替他打圆场:“三公主,他累了,你让他静一静。”

    “哼,装模作样给谁看,这里谁不累,半年前他不是夺了天下第一么,怎么区区几个军队都打不过?”

    这个关头上,白朔不想再跟这位刁蛮的公主争论什么,起身走过去拍了拍龙尧肩膀:“大哥,我带你去个地方。”

    他们冲风冒雪,穿过冷雾沁骨的雪原攀上北面的高峰,站在百丈高的悬崖边上极目一望,可以将横贯东西的狐岐山脉尽收眼底,尽管满目都是风雪雾气和战壕疮痍。

    “我时常来这里看狐岐山。”白朔望着河边寨子的废墟,语气有些哽咽。

    龙尧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幽幽道:“记得小时候,我总给你们的寨子放火,如今我想保护它,却……”

    白朔心中一酸,想起年幼时遭到同族欺负,总是这个被大家骂作“野种”的九尾狐替自己出头,那时他顽劣桀骜,隔三差五就闯进青丘寨来折腾得人仰马翻,大家全都恨毒了他,唯有自己对他感激。

    后来有个名为龙辕的侠士游经狐岐山时,将这只狂傲的九尾狐制得心服口服,并且收他为弟子,带着他离开了狐岐山,离别之前,他找到白朔拜把子结义,说以后飞黄腾达了要带小弟闹遍人世。

    从此以后,他没有再回过狐岐山,也没有任何消息,直到白朔再次听到他的传闻,是他在虞渊论战中夺得天下第一。

    半年之后,人妖两族开战,他的身影出现在战场。

    沉默了一阵子,白朔露出一丝有气无力的笑:“只要咱们还活着,山就在,寨子也可以再建,你的伤还没好吧,等你恢复了,替我们把狐岐山夺回来。”

    白朔听过他重伤的传闻,两个月前,他与西宿梅玄桢的对战中真元尽碎,医圣耗费毕生功力才勉强救他起死回生,短短两月的时间还完全不够他恢复,他却急匆匆赶来打仗,好几次撑不住昏过去,都是白朔背着他闯出死人堆。

    龙尧斜靠着雪松树,睥睨远处一座座兵营:“无碍,一点小伤,根本弄不死我,还附赠我百毒不侵之体,区区几万个人,还不够我玩。”

    “百毒不侵?”

    “嗯啊,治伤时的意外收获,世上除了一种名为弱水三千的万年剧毒寒冰,其他任何毒于我无损,怎么样,够本了吧。”

    白朔听得一阵心酸,试图再劝劝:“你看那些敌军很快就休整完毕,等他们打上来,咱们几个,守与不守都一样,我就指望你给我们报仇,所以你千万别死,能夺回狐岐山的只有你。”

    “你说得对,”龙尧点点头,“只有我能夺回来,所以趁那些蝼蚁还没有滚上来,你赶紧带其他人撤了吧,你们在这儿也是碍手碍脚。”

    “不行,”白朔脸色一沉,“狐岐山是我家,我说什么也要守住,就算守不住,我这身骨头也要埋在这儿,可你不一样,你没必要赖在这儿葬送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