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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融烛继任凤位时才一万来岁,当时也算得罕见的年轻了。当了这么多年的九天玄凤,没人意料到他竟会禅位于不过五千岁的侄女儿。好在明音先头也不是没有前例,蛇族跟狐族的王可不都是几千来岁就即位的么。

    兽族的未来会如何,这一个个的俊杰翘楚会将他们引向何种境地,无人去细想。又或者说岁月迢递,一人的生死,一族的兴衰,很多事情都似乎变得无足轻重。

    十万年,不都是这么过来的吗?

    四方祭坛之上,融烛着紫袍、束金冠,银发耀眼。远远望去,珠理奈才觉得他难得有了几分浩然正气,果真是只凤凰。

    利刃划过手腕,鲜血迫不及待地自伤口涌出。他沾了自己的血,又将它点于明音的额头处。那血凝聚收缩,最终凝成了一颗红痣。而融烛额头间的红痣在短暂的现身后又迅速而彻底地消失了。

    如此,他便不再是凤族的首领,不再是九天玄凤了。

    告天祭祖,祭文先是以凤族独特的唳鸣声念唱出来,尔后狐族、蛇族、狮族、狼族、虎族……各族的王立于祭台下,亦齐声和着那语焉不详的祭词。

    龙族不曾有一位龙王现身,世间唯一一头黑龙则负手伫立。她侧颜的笑容隐秘而晦涩,念唱祭词,却不似旁人肃然凝重。珠理奈这三千年见也没见过她那般令人不寒而栗的笑容。

    有冷汗淌下鬓发,珠理奈心里发毛,不住地咽沫握拳。

    祭词一字未断,响彻云霄,震颤着她的心,震颤着她脚腕的铃铛。

    “你要不想被拿去祭天就趁早逃吧。”

    无忧兽毫无预兆的以神传音吓得珠理奈差点变成炸毛小火狐。

    “祖爷——?”

    “跑吧,我可不想被你拖累。”

    脚腕上的铃铛随那祭词不安分地在靴子里晃动,挣挫着,似乎不愿再被束缚。

    一阵狂风袭来,迷了珠理奈的眼。

    “跟我走——”

    不等她备细问话,狂风骤停,再张睛,已非祭台前、人群中。

    “我说你们几个又在搞些什么,都不告诉我还要牵扯我!”

    她的抱怨,麻里子置若罔闻。仙气浮动,控力一催手中灵珠,红茫闪烁间声声低吼,巨兽出笼,撼山摇地。遥上天君的结界早已铺张开来,于外不过是山林野兽的打鼾。

    “可给老子憋坏了。”

    后退半步,麻里子昂首笑道:“别来无恙。”

    无忧兽发出干笑:“你怎还是这张脸,不害臊的?”

    “你个老东西快几百万岁也还是这张脸,我又害臊什么。”

    “哧”地打个响鼻,无忧兽甩头道:“你们的破事老子可不掺和。”

    “别这么——哎哟!”

    谁在背后顶了一下遥上天君的老腰,顶得她五官错位,龇牙咧嘴。

    “你的铃铛你拿去,别放在我身上!”

    “这不是拿不下来么。”扶着腰,麻里子寻了块平整的草地侧躺下。

    脚丫怼面,珠理奈兜头劈脸地吼道:“你的东西怎地就拿不下来了!”

    “这个么……”

    “铃铛是你的铃铛,‘妖狐’也是你先叫的,养我的是你,打我的是你,关我的还是你!”

    三千岁的无影脚是常年撒娇撒出来的,招式变幻莫测,纵是遥上天君也非她对手。

    “有空等我慢慢跟你说嘛。”

    “我不我不我不!你今儿不把话说清了我就挑了你的龙筋,把你拧成一条癞皮蛇泡酒!”

    左挡又躲,躲不开了,一手护腰,麻里子一手钳住她的脚腕,稍一用力便将小火狐摔成个啃泥狗。

    “好本事!你倒是试试,嗯?”

    “你们一个个拿我不当数,我欠你们的?”挣扎着,珠理奈扯喊道:“我这三千年到底算什么?!”

    “天君息怒。”

    吵嚷间,一声清冷抚平所有。

    看了玲奈一眼,麻里子撒开手,任珠理奈钻进她怀里哼唧。

    “她拧我,你替我报仇呜呜呜……”

    后腰生疼,望着假模假样的小火狐,麻里子暂且忘了怒恼,只觉可爱又可笑。

    “方才不知是否耳岔,小狐似乎听见了铃铛声。敢问天君兽族祭词与铃铛是何干系?”哄着孩子,玲奈问到麻里子。

    “是何关系?”手指搔鬓,麻里子翻了会眼才说:“兽族的祭词么,兽皆有感就是了,一如你我。”

    老龙诚会装孬,狐君不轻易信她也不都不信她。

    “天君之意,此铃实为我兽族中人?”

    皮笑肉不笑,遥上天君“呵呵”两声,到了也只笑着,不置可否。

    问也问不出更多的,她不想说,狐君又能逼她么。躬身向无忧兽行礼,袖了小火狐,玲奈引身告退。

    也不去追,麻里子只甩了玄袖,长叹出气。

    “你瞧着她们,却无一丝想念?”

    扶腰回眸,遥上天君将眼眯出笑意:“你怎知我不想念?”

    狐没有太多表情,可在小火狐脸上,玲奈看得清她每一分委顿哀怨。

    唤人拿了西洲特有的糕点和凤仙谷独酿的凤酪,五颜六色摆上桌来,仍不见她动摇。

    “回去就没的吃了。”

    蹬了靴子,珠理奈翻滚上榻。

    嬉皮笑脸三千岁,撒娇卖乖小火狐。玲奈头回见她这般委屈。

    挨着床沿,玲奈以自己惯有的语调道:“你,下去。”

    “我不,我就不下去。”捂着被褥,珠理奈铿锵回绝。

    知道她是这反应,玲奈声若寒潭:“早上你说谁刻薄了?”

    耳朵竖起,珠理奈全身一僵。

    “你每日吃不好也睡不踏实是吗?”

    又一句落下,如冰雨敲打在珠理奈的心头。于是玲奈便得见那张先前还阴沉着的俊脸聚攒出赖笑。

    “原是我怠慢了,对你不住。”

    切切拉住她的手,珠理奈挨过来:“我故意的哩,就想看看你生气的样子嘛。”

    抽回手,玲奈转过身去。

    急脚鬼似的,珠理奈忙跟着来到玲奈面前遮挡住她全部的视线:“整天绷着脸多不可爱,偶尔气气有益于凝元固本。”

    狐君从未在哪本书上看到过如此的歪理邪教。

    一阵好一阵歹,狐君就是这么琢磨出了三千岁的喜乐。

    “往后再不许口出谵语,必得照实了说。”

    “你挺可爱。”拍拍玲奈的手背,珠理奈道。

    “你——”

    “你让我照实了说的!”

    狐君声咽气堵,到了还是没能琢磨完全三千岁的把戏。

    牵了玲奈的衣角,珠理奈奶着声音道:“帮我涂个药呗,不然今晚我得趴成个王八了,再不能抱你了。”

    本来她只说前半部分,见她可怜兮兮的样子也就答应了,谁、谁也没提抱不抱的事呀。狐君顿觉自己五千年修成了九尾神狐是难得,但其他很多事上还稚嫩单纯了些,轻易中招,又轻易红脸。

    “脱吧。”

    心虚时,狐君总是不敢看别人的眼。

    “好嘞!”

    解了腰带,珠理奈拉开衣襟将外衣褪下手肘,敞开背,细密的鞭痕一览无余。

    之前的早已痊愈,光洁如初,早上嘴欠被遥上抽的也凝血结痂,恢复神速。

    屏息,玲奈于烛火下盯视她的背,瞬也不瞬。白玉似的一扇女人的背,因了纵横交错的血红鞭痕愈发显得妖冶惑人。

    “怎么了?要我趴着吗?”

    见玲奈没反应,珠理奈回头:“你怎么方便怎么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