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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早,虞晓春下楼时气色已然好了不少,数日奔波的疲惫感也消了大半。

    南嘉早已将一楼收拾得清爽整洁,正和元珠一起坐在桌前跟一名白发老者说些什么,见到她下楼,便朝她招了招手。

    “虞小姐,这是谢大夫。”

    虞晓春一喜,忙朝他们道谢,领着他上楼去给棠儿看病。

    “玥儿姐,你真好心。”元珠托着下巴,眼神一错不错地望着南嘉,“大早上亲自去医馆请了谢大夫不说,还帮她垫付请郎中的钱。她运气可真好。”

    “我也不是一直那么好心,早上去买早膳时要路过医馆,不过举手之劳罢了。”南嘉正拿着一条贺行渊的腰带绣补,手上动作十分麻利。

    “嘿嘿,我偏要说。玥儿姐就是好人!整个禹城都找不出更好的人了!”元珠的手指把玩着垂下来的一绺头发,目光移到南嘉手中的腰带上,顿了顿,“咦?这不是贺大哥的腰带吗?你帮他补作甚?是不是他又烦着你绣补了?贺行渊那么有钱,再去买一条不就是了。”

    说着,她一边摸着上面刚绣好的花纹,抿了抿唇:“真讨厌,我都没有玥儿姐绣的腰带呢,怎么就让他先用上了!”

    “哦?我们珠珠吃味了?”南嘉闻言含着笑打趣道。

    “有一点点。”元珠不甘心地看着那条腰带。

    “好了,我帮你做个荷包,好不好?”

    元珠这才作罢,笑嘻嘻地去做别的事了。

    南嘉轻轻笑了一声,心道果真还是小孩子心性,倒也单纯可爱。

    想到元珠和虞晓春都说她“是个好心的”,她又兀自愣了愣神,心里的矛盾感与割裂感再度涌来。一年多的隐阁生涯,说心里没有几分戾气都是假的。取人性命之事做的多了,再善良的人都会变得扭曲,哪怕她杀的人都绝非善类。

    个中滋味,绝不好受。

    元珠被她带着一路南下来到禹城,是南嘉看着她从一开始的瘦弱胆怯慢慢变得明媚活泼。

    南嘉只长了元珠三四岁,对元珠来说就是亲长姐一样的存在。她第一次见到南嘉时,南嘉自己也正处于最艰难的时候,风餐露宿,囊中羞涩。但偏偏是这样一个看起来病弱不堪的女子,在元珠眼中却成为了最让人安心的依靠。

    刚到禹城那会儿,元珠对她怀有的孺慕之情藏都藏不住,恨不得一天十二个时辰都黏在南嘉身后,这事儿后来还没少被贺行渊打趣。

    南嘉垂着头,思绪越飘越远。

    她的母亲早早就因病去世了,小时候在南府里时,家中长辈总说她是个苦命的孩子,尤其是祖母,总是抱着她长吁短叹。南嘉懵懂,但善于观察,身边的表兄弟和小姐妹们都有亲身父母,而自己却连母亲的样貌都记忆模糊。于是她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无由地萎靡着,理所当然地觉得自己确实是个命苦的。

    后来南家倒台,她眼睁睁看着南府被封,家破人亡,而自己也难以谋生,则更加坐实了自己是个命苦的。

    直至后来南嘉入了隐阁,过得依旧不甚舒坦,刀尖舔血,身心俱疲。全身心都被陆九川占据着,无暇自顾,更是看不见旁人。她的手上沾满了仇人的鲜血,三百九十九块金挂牌不是嘴上说说,而是实打实的磨硬了她的心肠。

    也是她相信因果之说的缘故,离开隐阁后她从京城行至禹城,一路上边赶路边行善,无非是为了金盆洗手后求一个心安。

    可谁知,在她终于有空观察世间百态人情冷暖时,她却看到了另一番景象。京城旁的县城常年闹匪,官匪勾结而百姓苦不堪言,一路上流民甚多。禹城边缘城镇多有水灾,她又见到流着脓水生着烂疮的乞丐和被人抛在荒道的夭折幼儿。

    南嘉在那时顿觉自己从来都不是那个苦命的孩子。她觉得自己过去埋怨的话听起来可笑得宛若“何不食肉糜”。

    这么想着,倒更加印证了她离开隐阁的选择是合适且正确的。南嘉的苦难不若流民乞丐,但凡她早一点醒悟,都能够逃出樊笼。

    这番情绪今日再次被虞晓春和元珠勾出来,反倒让她近日被陆九川再度搅乱的心情平静了下来。

    左右她与陆九川是不会再有任何可能了。隐阁给了她金牌杀手的荣誉,让她得以大施拳脚,也用沉重的锁链绑牢了她的臂膀。

    手上的腰带绣完了,南嘉将它随手放在了一边,做起另一个莲花纹荷包来。

    第二日巳时。

    城东城门附近的一座茶楼。

    南嘉特意换了一身朴素的布衣,早早的在店内蹲守,观察着每一支进城的商队。

    陆九川在那晚离开客栈后没有再来招惹南嘉,这让她清净不少。